2007年12月1日 星期六

肥鴨筆記(五):貓‧打瞌睡的耳‧昏迷不醒的嘴

寫部落格的力氣好像又恢復了。來補記一下這陣子參加會議的心得。

從國中開始學英語以來,我最能掌握的始終是閱讀,其次是寫作。雖然閱讀時要查字典很麻煩、寫作時絞盡腦汁也寫不出半點名堂很痛苦,但至少可以花時間慢慢磨。至於必須能臨場反應的聽力就比較麻煩了,我常常有聽沒有懂;而必須動用到全副腦袋的口語,那更是棘手到令我「皮皮剉」的地步。在我還沒出國留學前,我懂的其實只是英「文」,而不是英「語」。以前曾經聽過一個空中英語教室的廣播廣告,場景是在某家店裡,一個老外店員親切地用英語問候一位台客(台客=台灣來的客人): “Hello, how may I help you?” (之類的吧)這位不幸被問候到的台客支支吾吾地 " ㄟ"了半天之後,只能勉強擠出一句 "Thank you very much!" 就一溜煙地逃之夭夭,背景還有台客先生因為緊張導致心臟劇烈跳動的噗通噗通聲。那完全就是我出國之前的寫照。

現在來到越南學越語,狀況好像也差不多。

本週起,我已經開始高級越語的課程了。但嚴格說來,我只有閱讀能力勉強可以說得上有高級程度,聽力與寫作是中級,口語的話可能只有初級程度。這種聽說讀寫能力之間的落差,平常我是不太感覺得到的。在上越語課時,老師們因為面對外國學生的關係,總是用極大的耐心、非常標準的口音與淺顯易懂的句子來傳道、授業、解惑,就像我在美國的經驗:英文寫作課老師的英文永遠比那些美國大學生滿口 "well, you know" 的英文來得容易懂。至於在外頭跟人家隨便聊天時,可能是因為在越南學越語的外國人非常少,大家對於我一個外國人跑到越南來學越語這件事多半非常appreciate,不管我怎麼胡說八道大家都誇我好棒,還會興致勃勃地要陪我多聊天練習,與我在美國說英文經常緊張兮兮的狀況很不一樣。所以,只有在參加學術性的討論會、研討會時,我才有機會意識到自己耳朵與嘴巴跟不上眼睛的狀況。

在越南兩個月以來,我參加了三次學術討論會。第一次是在一個越南裔美國籍歷史學博士生家中舉辦的非正式討論會,主題是「越南知識階層的情慾問題」;第二次則是一場「儒教在越南」的國際研討會;第三次則是今天早上參加越南朋友阿孝的碩士論文口試,主題是越南特殊的歷史體裁「南史演歌」的研究。 這些會議都很有趣。不過對現在的我來說,有趣的地方比較不是來自會議的主題本身,而是來自對越南學術圈的觀察。

比方說,「越南知識階層的情慾問題」的討論會,主講人是一位大學的女性講師,擁有英國的社會學碩士學位。這位講師跟我看到的一般越南女子很不同,是一個非常都會型的時髦女子、女性主義者,很喜歡英國的社會學家Giddens。那時是十一月上旬,我剛開始上中級越語的時候,Giddens這個名字大概是整場討論會我聽得最懂的單字了。除了Giddens之外,「後現代主義」這種學術術語我比較聽得懂,會後我還特地跑去問一位曾經在敝校旁邊一所排名經常贏過敝校的美國大學留過學的社會學講師:越南在什麼意義上可以算是後現代社會呢?這位煙癮很重的先生丟掉煙蒂大笑說這個問題可難回答了。除了講者之外,與會的人都是三、四十歲上下的越南知識份子以及留學英美的社會學家、人類學家、歷史學家,多半可以用英語跟我流利交談。講者講完之後,一個傢伙開始滔滔不絕了起來,不時聽到他提到在台灣也頗受一些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生擁護的「傅科」名字的越語版法語發音。當然我聽不懂他在講什麼,不過從他充滿鄙夷的語氣聽來,我十分肯定:這位仁兄正在炫耀自己的學識,對講者的論點與方法嗤之以鼻。因為這個場景實在太過熟悉,於是我恍然大悟:啊呀,原來不只台灣的學術界總是文人相輕並且喜歡掉書袋,越南也是一樣;而且不管用什麼語言,聽起來同樣刺耳。我暗自慶幸自己聽不懂他在講什麼,不然我可能會很想拿針線去把他的嘴巴縫起來。

第二天,在「儒教在越南」的研討會中,我又遇到類似的場景。有一個女生在法國留過學,能講一點中文和英文。但是不管我怎麼努力用越語與她交談,她一律以法語的“oui”為開頭回答我,然後用刻意字正腔圓但只有單字沒有句子的中文或英文斷斷續續地作答,就是不跟我說越語讓我練習,讓我差點抓狂。雖然樣本很小,只有兩個人,但我還是忍不住懷疑:越南知識份子是不是比較喜歡用法國情調來炫耀自己的學識、顯出自己的與眾不同呢?不過,這個女生寧可講破碎的英文與中文也不肯講越語的奇怪舉止,也許也顯示了語言之間的權力高下吧。

到了今天阿孝的論文口試,我的越語已經比較好了,三不五時就聽到我學過的字彙,不過那些字彙就像「打擊魔鬼」的電動玩具,一下子這邊冒出一個,還來不及去打它那邊就又冒出另一個了,讓人完全措手不及,當然就不用說要把這些散佈四處的字彙組成有意義的整體了。不過這個論文口試跟我在台灣、美國看到的很不一樣,值得記錄一下。

論文口試的現場有五位教授,在阿孝發表完論文之後,按教授的年紀,從最資深的開始,一位一位到講台上拿著講稿對阿孝的論文表揚讚美一番,再提出一兩個小問題。這就是我能聽懂的極限:知道現在大概是什麼狀況、大家大概在講什麼,至於阿孝的論文主張什麼、回答了什麼問題,我完全不知道。老師們講評結束之後,大家都出去讓老師評分;評分完了之後阿孝的媽媽上台致詞(嗄?連媽媽都出席了?),不斷地感謝諸位老師,還頻頻拭淚,原來阿孝的媽媽、姊姊、小姪子都來到現場了。主角阿孝也上台發表感言,直說自己現在居然已經成為碩士了簡直不敢相信,聽起來很像頒獎典禮的致詞感言。整個口試以阿孝獻花給五位老師、老師們「祝願阿孝家庭幸福健康」作結束。這個論文口試,大概是所有我參加過的論文口試中,最隆重、儀式氣氛最濃厚的一場。

學術性會議這樣參加下來,我的感想是:在研討會中的自己,只有眼睛這個感官還醒著。耳朵嘛總是不聽我使喚地頻頻打瞌睡,只有在聽到幾個好像以前聽過的字時才會突然驚醒過來,但是馬上就又睡著了。至於嘴巴呢,那就更嚴重了,根本就是自顧自地睡個昏天地暗不省人事,不管窘迫的主人怎麼踹它踢它捶它哀求它都沒用。真是,令人髮指。

最後,來講一下貓的事。房東家在一個多月前養了一隻小貓,剛來時小貓被一條短短的繩子綁著,關在小小的籠子裡。現在小貓比較長大了(但還是好小一隻),就不關籠子,養在門外,用一條比較長的繩子綁著。小貓剛來時還好小,整天咪嗚咪嗚地哭個不停,如果我停下來看它,它就會用哀求的眼神望著我,哭得更大聲,讓我很想陪著小貓一起哭。現在小貓大概比較適應了,可是看到人還是咪咪叫個不停,而且可能因為身上有蟲的關係所以常常背靠著牆磨蹭搔癢。我知道貓是喜歡乾淨的動物,但這隻小貓大概是我看過最髒的貓咪了:因為被綁著,活動範圍很有限,它連舔自己的身體幫自己洗澡都不能。房東解釋說他們養貓是用來嚇老鼠的,老鼠只要一聽到貓叫聲就會被嚇跑。我想這是房東用這麼不舒服的方式綁貓咪的理由吧,因為不舒服,貓咪才會叫個不停,老鼠才會被嚇跑。我很懷疑這樣做會有任何成效,但是我已經在河內看過好幾次小貓被綁著的場景了,雖然我也看過一次寵物貓咪,但我猜在越南貓與人的關係八成就是這樣吧:貓對人而言不是寵物,而是功能性的、活的防鼠器。我實在很想在我離開越南那一天偷偷把小貓放走,可是我知道這樣一來房東除了幹譙我之外還會找另外一隻小貓來代替。被幹譙事小,但如果有另一隻小貓因為我而陷入了我當初想改變的光景裡,那我這樣的解救行動到底成就了什麼呢?我陷入了兩難。怎麼辦比較好呢?

啊,對了,解釋一下標題的由來。最近幾次在河內逛書攤,看到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樹第一部作品「挪威的森林」與近期作品「海邊的卡夫卡」的越語版,很是驚訝。我勉強可算是半個村上迷,村上的作品幾乎都拜讀過。我總覺得村上的文學情調是非常都會、非常現代(後現代?)的,而越南目前尚處於由社會主義經濟邁向資本主義經濟的轉型階段,預計2020年成為工業社會,我實在很好奇越南讀者會如何理解村上作品中那種憂鬱、荒涼的氣氛。可能是因為這樣的好奇持續一陣子了,所以不知不覺就東施效顰地下了一個我自認為頗有村上氣氛的標題了。

2007年11月29日 星期四

肥鴨筆記(四):寫部落格的幸福

好像很久沒寫部落格了,久到連自己都要忘記自己開了個部落格這件事。

上次寫部落格是我剛完成初級越語課程時候的事。那之後,我去參加了一場正式會議、一場非正式討論會,認識了一些人,有機會應該來補記一下;心情起起伏伏了幾次;生了一場病,病了一個多禮拜,直到昨天才完全恢復。還好,這些都沒有影響到我越語課程的進行。我能這麼順利,只能說是神的恩典,祂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地恩待我。不過,部落格當然也只好任它荒廢了。

昨天,我考完了中級越語的考試,正式完成中級越語的課程。很高興,想著回家來寫寫好久沒寫的部落格吧,我有好多事想說。但大概是因為考試時太過專心作答的關係吧,回家之後我啥事都不能作,連部落格都沒辦法寫,只能作一件我很久很久沒作的奢侈事:整個人攤在電腦前,上網閒逛。

然後覺得:能在自己的部落格中,目中無人地胡說八道、放言高論,真是一種幸福。

今天起,我開始上高級越語的課程,預計聖誕節當天完成,然後二十八號回台灣。這樣的安排,時間很趕,但我決定放手一搏試試看。我已經計畫好了:聖誕節當天考完試之後,我無論如何一定要到河內大教堂去望彌撒。希望到時候我能在教堂裡狂喜大笑,而不是痛哭流涕。

也希望我能找到時間多寫寫部落格。

PS:這篇文章大概是我開始寫部落格以來所貼過最短的一篇文章吧。

2007年11月6日 星期二

肥鴨筆記(三):值得高興的一天

在越南已經待了將近一個半月了。經過了六十小時密集的越語課程之後,我今天終於正式完成了初級越語的全部課程,並且考過語言能力考試了。雖然還不知道考試結果如何,但類似的考試我已經在完成初級越語(上)時考過一次了,這次考初級越語(下),覺得還滿簡單的,要考及格應該是沒什麼問題才對。考完試之後,我差不多是一路微笑著回家的。因為,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我可以小小放個假、寫寫部落格,不必跟一大堆單字、文章奮鬥。更重要的是,從明天起,我就可以往中級越語邁進了。阿黎老師說,按照我的速度,我應該可以在一到一個半月的時間內完成中級越語的課程。今天真是意義重大的一天。如果找得到香檳的話,我一定要替自己開一瓶香檳舉杯慶賀一番。

回顧這學初級越語的六十個小時,真是只能用「血淚交織」來形容。剛開始上初級越語(上)時,我每天都充滿幹勁,一心一意想以最快的速度學好越語,而我果然也學得很快:阿黎告訴我,初級班的學生一般要花六到十二小時的時間學完一課,我卻以每課三小時的速度完成初級越語(上),並且以同樣的速度繼續初級越語(下)。不過,這樣的速度很快地就耗去了我的幹勁。三個禮拜以後,孤單與想家的情緒開始一點一滴地侵蝕我的幹勁。雖然我很清楚在純越語的環境中學習越語的效果是最好的,即使在美國留學時也沒有這樣純粹的英語環境,但我仍然漸漸對每天都得說越語、聽越語、學越語的生活感到疲憊,並且開始強烈地想念起中文:我好想好想跟人說中文、好想好想聽人說中文唱中文歌、好想好想讀中文書。於是,每週固定兩次到能講中文的阿莊家,跟阿莊學越語,跟她的先生、小孩、小姑一起吃飯,成了我一成不變的生活中最大的期待。雖然多半時候阿莊全家仍然好意地要我吃飯配越語,但是聽阿莊用悅耳的聲音講著比許多台灣人還要流利、文雅的中文,對我而言仍然是不可或缺的休息。

一個月前,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向阿莊借中文書。當時阿莊手邊只有三本B5尺寸、越南出版的簡體字漢語教學雜誌,印刷與紙質都很粗糙,內容也很貧乏。阿莊很抱歉地請我先「將就一下」,我卻像久旱逢甘霖一樣,珍貴地把這三本輕薄短小的雜誌捧回家,在上廁所時就拿來翻閱,覺得自己好像回到懵懂無知的小學時代,抓到什麼就讀什麼,只要有字就行,連廣告、傳單、產品包裝、廢紙上的字也囫圇吞棗地讀下去,完全顧不得內容與題材的好壞。若以食物來打比方,久無機會使用中文的我就像是遭遇飢荒的難民,而那三本雜誌則是救災單位發給我的賑災速食麵。雖然沒什麼營養,但至少可以止飢,讓我不至於因為「中文不足」而活活餓死。

靠著這三本漢語雜誌充飢兩週後,我終於等到像樣的一頓正餐了:阿莊從娘家拿了一本天下出版社翻譯出版的英國兒童讀物「最好的朋友」給我。一翻開它,我就知道這是一本很好看的書。於是,我拿著書爬到床上,找到最舒服的姿勢坐好,然後,懷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心情,我刻意放慢我平常的閱讀速度,細細地咀嚼書中的每個字句。那是雙重的享受:我一邊沈浸在讀好書的樂趣中,一邊也感受到接觸中文所帶來的莫大安慰。當我把書看完時,我掉下了眼淚。這本書就像一瓶保力達B,為我學習越語的過程加添燃料。每當我對學越語感到排斥時,我就拿起「最好的朋友」來讀個一兩頁,然後再繼續努力。

當然,只靠一瓶保力達B是絕對不夠的,儘管這瓶保力達B已經是強效型的保力達B了。這兩週以來,我的心情又開始走下坡。並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但我對於自己每天所接觸到的越南人事物,甚至是氣味與食物,都感到極端地厭倦,整天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受夠了,我要回家」。甚至在坐著摩托計程車xe ôm到阿莊家的路上時,因為情緒太過低落,儘管我拼命告訴自己不可以哭、不可以讓阿莊他們擔心,我還是忍不住濕了眼眶。也許阿莊也看出我的疲憊,於是建議我到中、越邊境的Sapa散散心。阿莊的先生阿德是「有力人士」:他的父親是越南現任駐瑞典大使,在瑞典之前則是駐荷蘭、挪威大使;阿德自己則從事旅遊業,專門作中東旅客的生意。說阿德是我第一個認識的外交官子弟,一點也不誇張。總之,阿德很熱心地幫我安排好所有行程,甚至還為我安排了免費的導遊,「你可以跟他練習講越語」(我的臉上頓時出現三條粗黑線...) ,我只要人去就好。

Sapa是越南的旅遊勝地之一,接鄰雲南省的河口市,境內有少數民族如蒙族(Mung)與苗族,以梯田風光、涼爽的氣候以及少數民族的刺繡聞名,自法國殖民時代起就是越南的避暑聖地。我向所有我認識的越南人打聽的結果,大家都告訴我Sapa非常美,值得一去。甚至台灣人也大力推薦Sapa。於是我特地向老師請了一天假,在上週四晚上從河內搭夜車往Sapa出發,期待著這趟三天的旅程能成為我的另一瓶、甚至是一整打強效型保力達B。

可是我失望了。也許是之前聽了太多太高的評價,我覺得Sapa的景色並不如我想像中的美麗。而且季節也不對,梯田已經收割,只剩光禿禿的黃土。更慘的是,Sapa整天都是陰雨濛濛的天氣,路面泥濘不堪,霧氣很重,我又沒有防水的走路鞋,只好忍著濕漉漉的雙腳走路,兩天就換了八雙襪子。更讓我難受的是當地少數民族的生活條件:雖然Sapa的觀光業相當發達,我住的旅館比河內同等級的旅館更新、更乾淨、更寬敞,但是少數民族的生活顯然沒有因此而獲得改善。開旅館、餐廳、紀念品專賣店賺觀光客錢的,不是少數民族,而是一般的越南人,也就是佔越南人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京族。大部分少數民族的身材比我在河內看到的越南人更矮小,男人的平均身高大概不到155公分,女人的平均身高則不到130公分。在路邊,經常看到七八歲的小孩面黃肌瘦、拖著兩條鼻涕,還背著初生不久的新生兒;婦女們則指甲裡滿是污泥,只穿拖鞋的雙腳因為寒冷的天氣而紅腫不堪。只要我對他們販賣的東西表現出一點點興趣,他們就會一路纏著我到底,直到我投降向他們買東西為止。導遊甚至說,少數民族曾經以種植鴉片為經濟來源,直到十年前才被越南政府全面禁絕,但他們的健康也被鴉片搞壞了。我的越語很有限,沒辦法問得更詳細,但光是這些資訊已經讓我夠難過了。原本預定週日晚上搭夜車回河內的,雖然對特地為我安排這趟行程的阿莊、阿德感到萬分抱歉,我還是在週六就迫不及待地從Sapa逃走了。

離開Sapa抵達火車站的時間是傍晚五點半,離往河內的火車出發還有三個半小時的時間。阿德公司的人說這個城鎮叫老街,從老街火車站搭xe ôm,五分鐘就到中越邊境,建議我去那裡繞一繞殺殺時間。還好老街沒有下雨,我決定去邊境看看。在邊境那裡,越南老街與中國河口隔著一條河相望,我想著:河對岸就是那個與我關係密切但我還沒有機會去過的國家,我在越南這邊只能看著「中國河口」幾個大字卻不得其門而入。之後,一看就知道我不是越南人的xe ôm又充當導遊(當然這次不是免費的),帶我到附近的名勝古蹟參觀。其中有一座「聖陳祠」,據xe ôm與祠堂管理員說,那是越南陳朝的君王在老街擊退來犯的中國軍隊之後建立的,祠內最醒目的就是入口「國泰民安」四個斗大的字。奇怪的是,雖然因為天色已晚的關係,眾名勝古蹟不是關門了就是什麼也看不到,我原本沮喪的心情卻在中越邊境這裡慢慢地好了起來。昨天早上回到河內以後,我又有力氣複習越語,直到今天考試前,心情都相當平靜,考完試之後更是心情大好,好到想要吹口哨。

原本想寫「值得高興的一天」,可是這樣寫下來,好像不怎麼令人高興的事也不少。也許這樣沒什麼理由、像洗三溫暖一樣起起伏伏的心情,本來就是做田野的人經常要面對的狀態吧。如果時時刻刻都是活力充沛、精力旺盛,反而很奇怪也說不定。只要我這次的幹勁可以比上次維持得更久,那就是另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了。

2007年10月23日 星期二

肥鴨筆記(二):買胸罩的田野觀察

今天很想家。來越南快一個月了,這麼想家還是第一次。為了讓自己可以繼續在這裡奮鬥下去,複習完今天的上課進度、做完功課之後,決定來胡說八道一番,看看會不會好過一點。

說什麼呢?女學者做研究之餘,也需要各種各樣的生活用品,包括胸罩在內。所以就來說說昨天跑到河內市中心一家高級百貨公司「場錢廣場」(Tràng tiền Plaza)買胸罩的經驗好了。

那一家百貨公司,是我去年跟著一團台灣學者與學生頭一次來河內時發現的。因為位置方便、貨色齊全,同樣的東西相對於其他國家而言價錢又比較便宜,不少外國觀光客喜歡跑到那裡去買一些中高檔的名牌貨,例如愛迪達。去年我和三個台灣女生跑到那裡亂逛時,發現那裡的黛安芬胸罩非常便宜,在台灣定價一件一千五百元左右的胸罩,在這裡大約只要三百元。不用說,我們當然是非常興奮,準備立刻大開殺戒買一堆回台灣穿。

可是,我們立刻就發現了幾件不幸的事實。

首先是,這個黛安芬專櫃賣的胸罩非常「迷你」:罩杯尺寸只有A和B兩種,下圍尺寸則只有70、75、80、85公分四種。屬於平胸一族的我原本並沒有留意到尺寸的問題,高高興興地找了幾件就要去試穿時,卻聽到同行三個比我豐滿許多的女生在翻遍所有胸罩之後大聲哀嚎:「只有A罩杯和B罩杯!沒有我們可以穿的尺寸!」然後才發現,啊,真的只有這兩種耶。跑到其他專櫃品牌去看,也一樣只有A和B罩杯兩種尺寸。

仔細想想,其實也不無道理。以我在河內看到的越南人來說,不論男女,大部分身材都很細瘦,個子也不高。我手中沒有統計數據,只能靠目測與打聽,我想越南男性的平均身高是不到170公分的,甚至在165公分以下也不無可能;至於女性的平均身高可能不到155公分。在國民普遍身材這麼苗條的國家販賣B罩杯以上尺寸的胸罩,恐怕也會滯銷吧。而且,雖然胸罩已經被台灣的女性同胞們認為是必備的日常生活用品,但胸罩原本也是舶來品,別說阿媽們不會穿什麼勞什子的胸罩,媽媽那一代的女性說不定也是花了一段時間學習才有辦法穿上胸罩的。不曉得這西洋玩意兒是什麼時候才開始出現在越南女性的生活中的。

說來有點好笑,由於我在大家身材都豐滿異常的美國居住的那幾年中,經常買不到尺寸適合的胸罩,所以,在越南買胸罩,讓我生平頭一次有了為自己的平胸「揚眉吐氣」的感受。於是,我就在同伴羨慕的眼光之下,驕傲地走進試衣間去試穿胸罩。

不過,我也沒有得意太久。逛百貨公司那天,已經接近我們河內之旅的尾聲,大家身上的越南盾現金已經花得差不多了。在美國住慣了的我,試穿之後,理所當然地就掏出信用卡要付帳,然後才發現第二個不幸的事實:儘管這家百貨公司已經是河內相當高檔的百貨公司了,他們還是不接受信用卡。當下,買不到胸罩的三位女生,立刻再度齊聲哀嚎:「啊?信用卡不能用?!這是什麼國家呀!!」

同團的越南朋友曾經說過,如果沒有現金了,可以找自動提款機使用信用卡來領現金,只是要損失一點手續費。不過,即使損失了手續費,在越南買胸罩還是遠比在台灣買划算,所以我放下手中的胸罩,跑到鄰近的ATM去領錢,這才解決了現金不足的窘境。當時我心裡想著:我真是被美國的物質生活給寵壞了,才會以為信用卡是到處可通用的貨幣工具。我根本忘了越南是社會主義國家,進入資本主義世界也不過二十年,金融體系與資本市場都還在建立中,別說信用卡,人家有自動提款機給我領錢,我就該為這樣的轉變予以掌聲鼓勵了。

因為去年在那裡買胸罩的經驗讓我印象非常深刻,我這次來越南的第一天就再度造訪這家百貨公司,還在那裡偷拍了員工午睡的畫面。昨天週日,因為要到市中心的大教堂望彌撒之後再走路到附近的書店街去買書,當我路過那家百貨公司時,我又想起了那裡的黛安芬專櫃,於是我又跑進去,想比較看看今年的黛安芬胸罩和去年的是不是仍然一樣。結果是,信用卡還是不能用,胸罩本身的樣式也沒什麼太大的不同,A罩杯和B罩杯仍然是王道,但是這次我也看到C罩杯了。當然數量非常稀少,款式也只有一種,整個專櫃的幾百件胸罩中,大概只有五件C罩杯的胸罩吧。

跟C罩杯胸罩的出現比較起來,比較令我驚訝的是,去年還是一件三百元的黛安芬胸罩,今年居然已經整整飆漲了一倍了。 就算三百元的價格已經維持很久了,一口氣就漲一倍的漲幅仍然相當驚人。

之前我曾聽房東、越南朋友半開玩笑地說過,越南的工資分為「檯面上」與「檯面下」兩種。若由檯面上的收入來看,大家的收入是差不多低的:不管是公務員、工程師或是壽司店店員,一樣都賺一小時十塊台幣的工資,換算起來月薪大約是台幣三千元左右。我認識的越南朋友都嫌這樣的薪水太低,並且告訴我大家都會想辦法賺under table money。我現在還不是那麼確定,只是我在猜:在越南,也許檯面下收入的多寡,才是決定收入差異的關鍵因素,而關係越好的人越有辦法賺取更多的檯面下收入。不過,若以檯面上收入來看,台幣六百元等於是一個越南大學教師月薪的五分之一,胸罩賣這種價錢不是普通的昂貴,而這種漲幅也不是普通的恐怖,不曉得這算不算得上越南經濟快速發展的表現。什麼時候河內的胸罩價格會漲到與台灣同步,值得觀察。

好,胡說八道完畢了。希望明天一覺醒來,小電池可以活力滿滿地重新出發。對了,有一件奇怪的事要秉告親朋好友:這陣子我雖然仍然可以在部落格上貼新文章,但卻常常不能進入部落格的畫面中,所以也沒辦法回應大家的留言了。在此向留言鼓勵我的朋友說抱歉囉。

2007年10月20日 星期六

肥鴨筆記(一):消化不良

上次貼出「我是肥鴨」之後不久,我與朋友阿慧為了從越南買書回台灣的事有一些email上的聯繫。阿慧在交代公事完之後說,我的「肥鴨筆記」「笑中帶淚」,祝福我在這裡凡事都能順利進行,並能拿到語言能力的證明,好在自己的學歷上多添加一項專長。

阿慧的祝福讓我很感動,而她發明的「肥鴨筆記」這個詞更是可愛。所以,阿慧,不好意思哦,我就借用一下你創造出來的詞彙了,多謝啊!

不過,說真的,到越南三個禮拜以來,與其說我是笑中帶淚、苦中作樂或是很勇敢,不如說我是一隻消化不良的肥鴨可能更貼切。並不是說這樣的日子不辛苦,而是我好像根本沒有心力去咀嚼、甚至去發現自己現在是一個人隻身在異鄉的心情與感受。

這三週以來我每天的生活是這樣的。每週一到每週五,早上固定在六到七點之間被摩托車狂鳴不止的喇叭聲(河內的交通狀況真是極端恐怖)、住家附近的菜市場販賣吆喝聲、小學廣播與學生上學的聲音,以及人們各種活動所製造出來的各種聲音給吵醒。賴床、睡回籠覺睡到九點(因為實在睡不飽)之後起床,早餐是越南好喝的牛奶配價廉物美的瑞士捲。九點半開始讀法語童書「小王子」,查字典、背動詞變化,大概到十一點才能讀完一頁。十一點左右複習一下越語,十一點四十五分吃午餐。吃完午餐之後整理一下,十二點半搭摩托計程車xe ôm到學校去上三個小時的越語課。下課之後搭同一個xe ôm回家,回家之後吃越南好吃的優酪乳休息一下之後開始複習當天的課程內容。七點跟房東全家一起吃晚飯,吃完晚飯繼續回房間用功:把該複習的複習完畢之後,就做練習題。等我把當天的課程內容全部複習過一遍時,大概已經十一點了。在書面的教材之外,我盡可能利用機會跟我遇到的每個越南人講越語:吃飯時跟房東聊天,搭xe ôm時跟xe ôm聊天,買東西時跟小販聊天,等吃飯時也盯著電視不放好多多練習聽力。從本週起,我也拜託中文很好的阿莊每週五早上陪我一起讀越語的二手文獻,我好一邊練習高級越語一邊收集資料。估算起來,我平均每天花八小時在語言學習上,每天學到的新單字至少有上百個。除了學習語言之外,我也找機會認識研究單位與學者,建立研究所需要的網路。當然,我也將自己「好奇寶寶」的天性發揮到淋漓盡致,無時無刻不想認識不同的越南人或其他在越南的外國人、無時無刻不像海綿一樣吸收各種各樣的資訊。

這樣拼命地學習吸收,生活當然很充實,但是這種充實法我還是生平頭一遭。每天到了晚上六點半左右,我就覺得自己腦袋要爆炸,然後可能因為血糖不足的關係,雙手還會不聽指揮地微微顫抖。吃晚飯是我重要的充電時間:我不只肚子被餵飽,精神上也因為跟房東聊天而比較放鬆,也有力氣於晚上接下來的功課。到終於可以睡覺的時候,小電池已經徹底沒電。求學階段沒有補習經驗的我,現在終於可以理解為什麼要把補習教育稱之為「填鴨教育」了。現在的自己,與一隻不斷往肚裡塞進各種食材的鴨子,完全沒什麼兩樣。

值得高興的是,我的努力好像有一些成效。剛來越南時,雖然已經在台灣學了三個月的越語,但因為阿靜和另一位家教阿俊的中文都太好,我根本懶得跟他們練習閱讀以外的其他能力,結果我連一句完整的越語都講不出來,也幾乎完全聽不懂人家在講什麼。但是經過三個禮拜的課程,我漸漸地能聽懂一點點越語,也能用現學現賣的越語跟朋友開玩笑,甚至鬥嘴。 有一次,我甚至讓房東女兒的男朋友笑到噴飯——沒有錯,就是噴飯:他把口中的飯粒噴灑到餐桌上與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的飯碗裡。我見識過那種搞笑到可以讓人噴飯的人,知道自己完全沒有那種高超的搞笑功力,那個傢伙會狂笑成那樣,八成是文化差異的緣故,因為我根本就不記得自己講了什麼好笑的話啊。

另外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是,雖然睡眠品質變得比較差,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活很充實的關係,喜歡睡覺的我大致上每天精神都很好,完全沒有睡眠不足的問題。下午上課時也從不會想打瞌睡。

不過,生活雖然充實,但是我每天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實在太多太多了,多過於我能負荷的地步。我一方面覺得每天都有太多想寫的事情,但同時又覺得多到不知從何寫起。原本我寫部落格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為自己在越南的田野工作留下一些記錄。所以,當初來越南時,我期許自己在部落格上貼出來的文章,不只是我對越南的印象,最好還有我對越南的理解。但是,經過三個禮拜之後,我對自己的不切實際終於大澈大悟了:現在這樣消化不良的我,光是要接收、理解新的資訊,就已經得動員全部的感官、耗去全部的腦力了,怎麼可能再有多餘的心力與時間去整理自己所接受到的資訊呢?我實在太過天真也太過心急了。

今天我終於接受自己能力有限的事實,不再痴人說夢,決定把原來的期望向下調整。既然我現在正在消化不良,而且看來這個消化不良的狀態恐怕還要持續好一陣子,那就乾脆寫個「肥鴨筆記」,把部落格當成是解除自己消化不良的胃腸藥吧。反正,經過一段時日之後,觀點自然會形成;為自己長出觀點的過程留下記錄,其實也是很有趣的。

看來,我果然天生是走陽光路線的啊。陽光成這樣,連我自己都快要受不了了,哈哈。

2007年10月7日 星期日

我是肥鴨

在出發來越南的前一兩天,我特地跑去買了一本出版於數年前的「天真的人類學家」。那本書的中文譯本出版時我已經在美國留學了,聽說是一本相當有趣的書,紀錄一個人類學家與他的研究對象——一個非洲的部族——互動的故事,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生中頗受歡迎。我想,看看這本書,也許能為未來可能在越南所碰到的事預先做好心理準備。

我終究沒有時間看完那本書,到現在還是很後悔沒有把它帶來,因為我的處境與那位英國的人類學家很像:他是「天真的人類學家」,我則是「肥鴨社會學家」。兩者半斤八兩,一樣白目。

(胡志明博物館入口)

為什麼叫「肥鴨」呢?原來,鴨子(vịt)在越語裡也有笨蛋的意思,因此越語的「我是鴨」(Tôi là con vịt béo)與中文的「我是豬」有異曲同工之妙,都可以用來嘲笑自己是搞不清楚狀況的白癡,若再加上肥胖(béo)一字,那就是不得了的超級大傻瓜了。從週一搬進越南家庭裡並開始正式上越語課的一週以來,我覺得,「我是肥鴨」這句話,恐怕是我至今所學到最能形容我目前處境的一句越語了。

並不是我在這裡被當地人欺負得多淒慘。事實上,因為我住進越南家庭裡以後每天都吃得很飽,而且我到現在都還沒有機會游到泳,所以,儘管我的體質並不屬於易胖體質,我的體重仍然硬是比出發前多了一兩公斤。作田野的人沒有抱著吃苦當吃補的決心,在田野中「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空乏其身」也就算了,居然還可以發胖,這恐怕是前所未聞的吧,真是為自己這樣的腦滿腸肥感到尷尬,果然是隻大肥鴨啊,Orz...。

儘管在生活條件低於台北的河內沒有什麼適應上的問題,我卻每天都經驗到許許多多遠比我當初所想像的還要劇烈的文化衝擊。一頭霧水與恍然大悟大概是我在這裡最常有的兩種反應,活像個笨蛋。同時,直到1986年越南共產黨決定革新開放(̣đổi mới)之前,飽受法國殖民主義、兩次世界大戰、獨立戰爭、越戰等一連串延續兩個世紀之久的戰火蹂躪的越南,一直是全世界最貧窮的國家之一。不難想像開放之後的越南舉國上下對於賺錢的興趣,特別是對於賺外國人的錢更是摩拳擦掌、興致勃勃。所以啦,對當地人來說,一個來自相對富裕的台灣、抱著美金來學語言的研究生,既有錢又愚蠢,不是一隻待宰的肥鴨是什麼呢?


(越南常見的交通工具:人力車與摩托計程車,玩具版)

幸好,因為在美國留學初期時也曾經歷過覺得自己是個一無是處的笨蛋、廢物的階段,現在的我對於被當成肥鴨這件事頗看得開,甚至還能樂在其中,偶爾我的白目也會把當地人逗得樂不可支。至於被敲竹槓的經驗,就當成是付學費了。在物價水準相對較低的越南被敲竹槓,規模還只是在台幣一、二十元的範圍內,除了有時會讓我忍不住扳起臉孔用特地向越南朋友學來的「別因為我是外國人就算我比較貴」的越語來向敲我竹槓的傢伙做出鄭重聲明之外,目前為止都還可以接受。反正,去美國留學,不也一樣要付出大筆銀子嗎?

既然是隻肥鴨,我決定盡忠職守,利用這個機會好好當個肥鴨社會學家,盡可能把我在這裡所看到、所聽到的人事物記錄下來。目前的我還沒有能力把這些零星的片段組織成一個有意義的整體,就先記個浮光掠影吧。

吃飯。這裡一定要解釋一下我變胖的原因。第一次跟房東全家吃飯時,我注意到他們使用的飯碗相當大,大約有台灣自助餐廳常用的免洗碗的一個半大。他們為我盛飯時,盛的是滿滿的飯。吃完之後,他們居然又幫我添了滿滿的第二碗。並不是他們對我特別客氣,因為他們每個人不論老少也都吃了整整兩碗飯。固然我的房東家算是富裕的越南家庭,但是根據房東的解釋,在越南,不論貧富、不分男女,大家食用米飯的量都很大,因為越南盛產稻米,現在也是全世界第二大稻米出口國,結果養成越南人多吃米飯少吃菜的習慣。

午睡。來越南的第一天,我曾偷偷拍了一張越南員工睡午覺的照片。我的越語教師向我證實:越南一般上班與上學的時間是早上八點到十一點半、下午兩點到五點,在中午長達兩個至兩個半小時的時間裡,大家可以回家吃午飯、休息,也可以留在學校或公司行號裡睡個一個小時的午覺。我一方面覺得不可思議,另一方面也覺得這樣的習慣很不錯。記得有研究指出睡午覺有益健康,我自己也覺得睡上半小時的午覺對下午的精神與工作效率都有很大的幫助。這點我想全世界都應該跟越南學習。


(越南婦女常戴的斗笠,避雨遮陽都好用。)

鞠躬。越南曾經有十二個世紀之久的時間在中國直接統治之下,獨立之後又是中國的藩屬國,受漢文化的影響很深。但是有一點非常特殊,就是越南人似乎並不像中國、日本、韓國、台灣等同樣受漢文化影響的東亞國家人民一樣,除了口語之外,還會加上以鞠躬、哈腰、點頭之類的肢體語言來表達尊敬、服從、謝意與歉意。比方說,中小學生上課時,也會像台灣學生一樣,全體起立向老師問好,但並不敬禮。這讓我印象很深刻。房東也說,他們是在看了韓劇之後,才見識到世界上居然有那麼喜歡鞠躬的民族。房東的說法是:外國人比較有禮貌。 不過,我在河內大教堂望彌撒時,倒是看到神父與不少信徒向基督與其他聖人塑像鞠躬。

之所以注意到這個細節,也是拜我留學美國的經驗之賜。人在國外,即使當地語言說得再道地,文化習慣在人身體上烙下的印記還是很難改變的。就像我之前曾經提到的,我在美國認識的香港女老師,雖然英文流利又沒有什麼口音,但是當她在提到六、十等數字時,仍然會不自覺地使用華人慣用的手勢來做為口語的輔助。我在美國遇到的日本人、華人,也習慣一邊講著英文一邊對交談的對方點頭欠身。而越南受中國的直接、間接影響比日本、韓國更深也更久,卻沒有發展出鞠躬的習慣,也難怪有些美國、澳洲學者會反對將越南列在東亞文化圈裡,而主張將越南歸類為東南亞文化圈了。

韓流。台灣與韓國大概是目前與越南交流最熱絡的兩個國家了:有許多越南婦女嫁到台灣與韓國,更有許多台商與韓商到越南投資。我從胡志明市發行的英文雜誌The Saigon Times看到的數據是:韓國是2006年直接投資越南最多的外資;而台商據說集中於胡志明市,若將直接投資、境外投資與轉投資一併計算,台灣對越投資可能高於韓國。但是就我在河內看到的感覺是,韓國的可見度比台灣高太多了。韓劇在越南頗受歡迎,越南年輕人特別喜歡韓劇演員的時髦打扮,也可以在電視上看到韓國形象廣告,反而是在台灣頗受歡迎的日劇在這裡幾乎不見蹤影;在河內的主要街道與觀光景點經常可以看見韓國觀光客、韓國旅館、韓國餐廳;2006年河內最佳健身中心就位於韓國人建造的五星級大宇(Daewoo)飯店(這裡的中越文地圖把 “Daewoo”翻成「帶幽」)。看起來韓國對進攻越南這個市場相當有野心。 不過,在河內,最熱門的外國語當然是英語,其次則是中文(越南稱之為漢語),甚至在國家圖書館裡還設有專門供讀者練習英語、漢語的房間,至於韓語似乎沒有那麼熱門。

稅收。我有兩個越語教師,講中文的是阿黎,講英文的是阿河。阿河自己是大學教師,先生是工程師,兩人有一個小孩。從阿河有能力到五星級的大宇飯店上在越南還不普遍的瑜珈課這點聽起來,阿河家的經濟狀況是很不錯的。但阿河卻說她們家是不必繳稅的,只有少數收入高到「某種程度」的人家才要繳稅。我聽了非常驚訝。如果越南的稅收制度真是如此,那麼政府的收入從哪裡來呢?也許這是為什麼越南的基礎建設仍然相當殘破的原因吧。我在河內很少看到垃圾桶,河內總是塵土飛揚、垃圾滿地,許多路面也是坑坑疤疤,一下雨就淹水。

以上是本週所見所聞的簡短記錄。當大肥鴨雖然頗有娛樂效果,但是為了體貼我的荷包與研究的進度起見,我希望自己可以早日從大肥鴨瘦身成為醜小鴨,最後變天鵝,不要在大肥鴨的角色裡停留太久。下次寫部落格時,希望可以寫出比較有系統的東西來。

2007年9月30日 星期日

機遇之歌:阿正與我

這件事實在太奇妙了。雖然過程有點複雜曲折,雖然我快累垮了,但無論如何一定要把它記下來。

去年八月,我跟著一群台灣的學者、研究生,生平第一次拜訪越南。我們的停留地點是越南首都河內,停留時間是十天,目的是與越南進行學術交流。河內是越南歷史悠久的古都,也是越南的政治、文化、教育中心,舉凡越南重要的博物館、圖書館、研究單位、政府機關都集中在河內,胡志明的陵寢也設在這裡,儘管胡志明本人並不是在河內出生。

在所有拜訪的學術單位中,河內的漢喃研究院大概是與我的研究最相關的單位。基本上,越南在1920年代廢除漢字、改用羅馬拼音之前所留下的歷史文獻,都收集在這個漢喃研究院裡。於是,在行程的後三天,我就脫隊行動,單獨前往漢喃研究院瞭解狀況。當時的我一句越語都不會說,完全靠一位在漢喃研究院擔任漢語翻譯的女生阿玲幫忙。阿玲的祖父是廣東人,父親是由越南政府授權的仲介,專門引介越南勞工至台灣工作。

我在漢喃研究院與阿玲以中文交談,引起一些同在那裡作研究的人注意,先後有幾個人過來與我攀談。有一位是在廣西民族大學留學的越南研究生,研究題目是唐朝傳奇對越南漢文小說的影響。對著越南小說家以草書書寫的原稿,他顯得相當苦惱的樣子,不時問我「這是什麼字」,不時又迸出一句「好煩哪」的評語。說真的,對草書,我也是完全沒辦法,對他只好愛莫能助。

除了那位苦惱的研究生以外,還有一位帶著一台時髦筆記型電腦的和尚阿正法師。他知道我是從台灣來的研究生以後,告訴我他在台灣的中文研究所讀書,研究主題是越南陳朝(1225-1400)的佛教,並說他回台灣以後要跟我聯絡。於是我們互相留下聯絡方式。不過,老實說,我一般會把這種萍水相逢的人所說「再聯絡」的話當成客套話。如果對方真的跟我「再聯絡」的話,還會讓我覺得不太對勁。所以,我也沒有將阿正的話放在心上。

沒想到,大概在九月中學校開學的時候,阿正真的打了電話給我,說如果我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告訴他。我覺得很不好意思,但是又很希望與阿正建立比較好的關係,於是我就以小事麻煩他:請他教我安裝越南文的輸入系統。我們約在師大的華語研究中心碰面吃午餐。

不過,跟我碰面的,不只阿正。他還帶了另外兩位法師、一位女尼來,都是阿正的同鄉。當時我心裡有點犯滴咕,想說這下破費大了。我們一起吃了午餐,一位法師也教我如何安裝越南文輸入系統。然後我想差不多該結束了,我得去買單了,阿正卻說他已經付過錢了,然後又拿出一包越南咖啡、一包越南果乾給我。嚇壞了的我問他幹嘛這樣,他說是因為我要研究越南,他們很感謝,所以請我是應該的。

這已經夠令我受寵若驚了,但是更誇張的事還在後頭。

我開始學越語之後,有過兩個越語家教,第一個家教是個相當聰明誠懇的小男生,但是他實在很倒楣,在教我越語的期間被女朋友甩掉、摩托車被拖吊但又沒錢付拖吊費、遺失了重要收據所以必須自己賠償,然後家裡又出了狀況,搞得他只教了我一個月就臨時趕回越南去處理家裡的事。沒有辦法,我只好再找阿正幫忙。我的第二個家教阿靜,就是阿正的姪女。我印象非常深刻:我們第一次碰面時,認真的阿靜已經準備好教材第一課,內容是她的自我介紹,以及對我關心她的祖國表示感謝。

在我來越南之前,為了找學校、找房子,我聯絡了所有我認識的越南人與在越南的台灣人。我知道阿正是一個靈活、很有辦法、適應能力也很好的人,因此雖然阿正人在越南放暑假,我還是花費鉅資打了一分鐘八塊錢的國際電話給他,緊張兮兮地拜託他幫我忙。阿正只是一派輕鬆地跟我說:「反正你先過來再說嘛!」讓我有點生氣。我想我在那裡人生地不熟,怎麼能「先去了再說」嘛!

也許是因為越南的制度還不像台灣或美國那麼上軌道的關係,打電話到學校沒人接,拜託阿靜在越南讀中文系的妹妹幫我報名,學校也只說「來了再說」,至於房子則是「不必擔心」。與我為了到美國留學而經歷的包括考托福、考GRE、申請學校、申請簽證……等等一連串繁複嚴格的作業完全不同。沒辦法,我只好硬著頭皮,在房子與學校都沒有著落的情況下,忐忑不安地來到越南。我向一家位在河內市中心的旅館訂了四個晚上的住宿,心中不斷向神拜託,希望事情可以早點搞定。

我想神聽了我的禱告。到了越南的第二天,趕在週末之前,透過當地朋友的幫忙,我找到了老師,然後透過老師的關係,也找到了可以落腳的地方。在開始上課之前,我也聯絡了朋友、朋友的朋友……,並且在河內市區到處走,一方面觀光,一方面也是希望讓自己能夠早點進入狀況。

在越南的第一天時,我聯絡了阿正介紹給我的朋友阿莊。阿莊曾經在廣州與師大留過學,中文講得相當好。我跟阿莊提到我要學越語,也需要找房子,請她幫忙,並希望週六能跟她碰個面。阿莊不止非常熱心地答應了,還說她要免費教我越語,因為我是阿正的朋友。但是,整個週六早上,阿莊的電話完全沒有人接。當我失望地想著阿莊也許只是講講而已時,阿莊打電話給我,為她沒接到我的電話而道歉,因為她整個早上都在幫我找房子,所以沒時間接電話。

阿莊的熱心,令我目瞪口呆,也讓我對阿正開始產生感激之情。我趕緊告訴她,我已經找到房子了,請她不必擔心。她跟我打聽了一下房子的狀況之後放下心來,於是我們今天早上碰面。阿莊請我吃河粉、喝越南咖啡,然後告訴我,她剛剛才搬了家,她的先生提議,等到她們的新家粉刷、裝修完畢之後,就請我搬到她們家住,現在必須委屈我暫時住在不認識的人家裡。阿莊用「委屈」這兩個字讓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對我而言,阿莊這麼好,我當然很樂意去住,也很樂意付錢,阿莊卻說不要錢,反正她們新家很大,只住了三個人,更重要的是,因為我是阿正的朋友,招待我是應該的。

這裡得要說明一下。根據阿莊的解釋,越南人搬家之後的頭幾個月,一般不會請外人進到家裡,即使連親戚也不行。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先生居然主動說我可以住到她們家,不只我驚訝,連她自己也很驚訝。另外,阿莊的新家鄰近河內國家大學與各國駐越南的大使館,地點相當方便,對我而言是再好不過了。

感激涕零的我,放下心來,搭著阿莊的便車,跑到河內著名的觀光景點西湖,趁著明天開學前,再當一天觀光客。不過,這幾天我吃得少、睡得少、體力透支,當我逛了一圈布置與陳設讓人完全搞不清主題為何的胡志明博物館,又參觀過一間由到過中國武當山取經的道人所建立的真武觀之後,已經快累壞了。但是時間還早,我只好沿著西湖,慢慢地走。西湖沿岸好像有不少寺廟,但是西湖面積太大,我只勉強走到其中一個「鎮國寺」(好像又名「鎮北寺」),就已經被南國的大太陽曬得頭昏腦脹了。




鎮國寺下午一點半開放參觀。體力不濟又頭痛欲裂的我坐在鎮國寺外,實在很想就這樣回旅館休息算了,但又想著既然已經來了還是再等一下吧,於是趁著空檔打電話給阿莊的學生阿妙。阿妙接到我的電話時顯得很高興,她說自從阿莊跟她提到我之後,她一直在等我的電話。然後,跟阿正、阿靜一樣,阿妙也向我對越南有興趣表示感謝。

因為阿妙的一番話,我重新打起精神,進入建立於陳朝時代的鎮國寺參觀。鎮國寺不只是古蹟而已,還有法師住在裡面。那裡規模不大,內部幾乎沒有說明文字,陳設也相當雜亂,有一個高塔、一個類似棺木的陳設、一整個書櫃的乾隆大藏經、一系列像連環漫畫一樣的釋迦牟尼的故事、幾盆被掛起來的蘭花盆栽,還有幾張好像是鎮國寺法師、女尼們在進行什麼法事的大照片。

我反正不想趕時間,就慢慢地參觀,連照片也一張一張地仔細瞧。然後,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我在一張顯然是很重要的照片裡(那張照片擺在一面牆的中心),看到了阿正,站在照片主角的左手邊。 拍照時間是2001年四月23日。

(阿正站在頭綁布巾的人與吹奏樂器的人之間。)

看到這張照片,我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不可能吧~~」是我的第一個反應。我想我一定是看錯了,我認識的越南人少之又少,而寺廟在佛教興盛的越南又多如牛毛,天底下怎麼可能有這麼巧的事呢?於是我仔細再看,但是無論我怎麼看,那都是阿正沒錯啊。於是我想起來:對喔,阿正說過,他研究的主題是陳朝的佛教,而鎮國寺正是建於陳朝;阿正曾說他在越南的期間都住在寺廟裡,他的中文根基是寺廟的住持幫他打下的……

從2006年到2007年,與我只有過數面之緣的人,熱心地提供我各種協助。然後,當我來到越南,倚靠著因為他而來的人脈,在陌生的環境裡安頓自己時,我在一種不可思議的狀況下偶然看到他的身影。不知為什麼,在我的越語課程即將正式開始的前一天,也是我給自己四天準備時間的最後一天,看到阿正的照片,讓我非常感動與安慰。我想我應該把這件事記錄下來,雖然我還不知道這整件事的意義是什麼。

這就是我和阿正的機遇之歌。等我回台灣以後,我一定要把這件事告訴阿正以及他的姪女阿靜,然後,再請阿正和阿靜去吃一頓豪華的素食大餐。

2007年9月27日 星期四

在越南的第一天

這篇文章本來是打算昨天貼出來的。

昨天早上,我搭乘早晨七點四十分的越南航空,飛往越南首都河內。這一次,我計畫在越南停留三個月,主要目的是學習越語,並進行田野調查與資料蒐集的準備工作。但是,前天晚上,小朱打電話來幫我加油打氣,一不小心就聊到十二點。因為我打算早上四點半起床,好將行李再作最後一次整理,聊完天之後掛了電話,想到自己只剩下四個多小時可以睡,超級需要睡眠的我就怎麼樣也睡不著了。

結果,我幾乎整夜沒睡,就這樣上了飛機。從上了飛機之後,到出關、住進旅館、申請電話、打電話、購買食物與飲用水、解決旅行中一定會遇到的各種問題,直到現在幸運地連上了網路,我都處於一種介於清醒與恍惚之間的奇異狀態。一方面,我意識到:為了支持疲憊的身體,我的精神緊繃而亢奮,讓我自己可以打起精神來辦事,也讓我可以跟我遇到的越南人以破碎的越語與紙筆溝通;但另一方面,走在河內車水馬龍的街道,我又覺得自己置身在一場我目前還無法辨認出形貌與輪廓的夢中,一切的一切都顯得極端不真實。

隨手記下一些我在歷史性的第一天遇到的一些人事物。

阿菊與阿英


越南航空公司客機上,滿是到台灣工作數年後將要回越南放長假休息的女性越籍勞工。我坐在阿菊與阿英的旁邊,因為她們問我使用飛機座椅安全帶的方法,我才開始跟她們攀談起來。我想越南人出國旅行的風氣尚未普及,因此她們不僅不知道安全帶的使用方法,而且她們從上飛機開始就身體不舒服:一個只要飛機一搖晃就吐,一個完全吃不下早餐。她們對飛機的排斥反應,讓我想起我剛從鄉下到台北時坐公車總是嚴重暈車的經驗。

儘管身體不舒服,阿菊與阿英還是非常健談,三個小時嘰嘰喳喳談個不停,談話中握手勾肩搭背,當其中一個人不舒服時也會幫對方拍背。後來我才發現:原來她們在搭飛機之前根本互不認識,但她們對話的樣子卻好像她們已經是認識多年的老友。對我及其他前後左右的越南同鄉,也極為親切。

計程車司機

由於車子才停在旅館前面,旅館老闆就立刻跑出來迎接,讓我沒時間幫計程車司機照相。

因為從機場到旅館花了點時間,我就利用機會練習越語。這位司機年紀很輕,如果我沒聽錯的話大概不到二十五歲。他說他喜歡自己的國家,討厭美國,雖然車上大聲播放著美國流行歌曲。至於越南的國父胡志明呢?「胡志明,偉大」,是他給我的答案。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單身旅行的緣故,還是因為越南語有一套根據年齡與階層而有不同稱謂的複雜系統,或是其他原因,我經常被越南人問到年齡與婚姻狀態。在飛機上,阿菊與阿蓮問我今年幾歲了、結婚了沒,司機先生也問我同樣的問題。去年我第一次到河內時,也是一路被各種不同的人問同樣的問題。我每次都隨口亂掰:把自己的年齡減報個幾歲,然後再瞎掰自己的男朋友在台灣、在美國。可惜我目前能用越語流利講出來的國家就只有台灣和美國,等我越語再好一點,我就會變成在世界各地都有「香巢」的豪放女了,嘿嘿。 只是不知道如果我說我有女朋友的話會發生什麼事。

睡午覺


昨天中午肚子太餓,我跑進一家百貨公司想要找地方吃東西,卻意外撞見百貨公司某個辦公部門的員工成排躺在地上睡午覺的情景。地上鋪著地毯,身上還蓋著棉被,看來睡得很舒服。這個畫面讓我驚訝不已,冒著有失研究倫理的危險偷拍下來。我聽說越南做為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對勞工福利的工作相當重視,不知道睡午覺是不是也是勞工的福利之一呢?啊,真是羨慕。


郵電公司的員工


多虧這兩位和氣的女生有耐心地應付我這個台灣白目女,花了半個小時之後,我終於買到了手機的Sim card,開始可以與外界聯絡。若沒有電話,我就真的變成一座孤島了。

在越南第一天我最大的心得是:當初我買了了一本計算紙隨身攜帶,真是太英明睿智了。不是英文,也不是電子辭典,這本便宜、便於攜帶、又可以亂塗鴉的計算紙,才是我得以與越南人溝通的一大利器啊......

另外,今天早上起床後,被淹死在旅館房間浴缸裡的一隻肥大蟑螂給嚇醒。這是我住過無數次旅館以來前所未有的新鮮經驗,值得記下來。至於拍照,well,那就不必了。

2007年9月17日 星期一

攝影的難題

十幾年前,有一位頗受矚目的美籍華裔導演王穎,根據美國小說家Paul Auster的作品「煙」(Smoke),拍了一部沈靜、緩慢但絕不無聊的同名電影。故事的情節我已經忘光光了,唯獨對由Harvey Keitel飾演的男主角印象深刻:十幾年來,每天早上,男主角都會在固定的時間,到同一條街的街角,以固定的角度,為這條街拍一張黑白照片,並且將照片仔細地收藏起來。他為這條街十幾年來的容顏變化,留下了記錄。

會想起這部電影,是被上週五擔任攝影師的經驗所激發的。那天,社會所舉辦中秋節爬山追月的自強活動。我帶著向老弟借來的高檔數位單眼相機,興致勃勃地想磨練自己的攝影技巧,盤算著去越南時可以好好作一點田野記錄。摸索各種拍照角度、嘗試各種拍照「體位」的過程很有趣,但是,為了攝影,我總是落在人群的最後,也總是錯過領隊的解說,長久以來的疑問,因此逐漸在我心中發酵:

背著這麼重的相機,隨時隨地都要尋找可以入鏡的景色,還要留意活動是不是進行到一些須要拍照的重要關頭,這樣如何玩得盡興?若想要一邊盡情玩樂一邊又忠實紀錄,可能嗎?(嗯,難怪有文字記者與攝影記者的分工。)我顯然不可能將爬山活動的全部過程拍攝下來,那麼我應該憑藉什麼標準來決定什麼是值得入鏡的,什麼又是不值得入鏡的呢?是不尋常的景色,例如極光、美景、天災人禍,或是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例如孩子的成長過程,又或者是日常生活中一些不那麼日常的片段,例如出遊、結婚、生日等「值得紀念的時刻」?對於「值得」拍攝的景色,我該把它們拍得更美呢,還是該拍得更「寫實」?追根究底,攝影的目的是什麼,意義又是什麼?攝影,究竟是為了記錄拍攝者的生活,還是為了表達拍攝者獨特的觀點,或是兩者兼而有之?除了拍攝者之外,還有誰會來看我的攝影作品?我想要讓我心目中的觀眾看些什麼,我又希望我心目中的觀眾從我的照片中看到什麼樣的我呢?人類學家做田野時,也是背著相機到處跑嗎?在相機還非常笨重的年代裡,人類學家如何作圖像紀錄?是雇用一位土著來作攝影助手,還是人類學家自己素描呢?如果是一位不擅長畫圖的人類學家怎麼辦?可不可能以前的人類系將繪畫列為必修課呢?


我一直是不喜歡照相的。既懶得拿起相對著身邊的人事物猛拍,也對被照這件事戒慎恐懼。我的理論是: 若要拍美景,專業的攝影師比我厲害多了,況且現在科技發達,什麼精彩的美景照片在google裡找不到?甚至不需要google,親朋好友們會自動幫你挑選各國美景幻燈片,再用email送到你面前。所以,我不如放輕鬆,好好張大雙眼,把有趣的人事物用力看進自己的心坎裡。何況,根據我長年的經驗,我這種人就算拍了照片回家,甚至也記得把照片拿去沖洗,我也懶得好好為它們整理歸檔,我的照片因此以一種完全漫無章法的態勢堆積如山。既然如此,還是不要再繼續生產垃圾吧,省事省錢又環保。

至於對於當照片主角這件事的恐懼,其實也不是我故意耍孤僻或裝酷。相機是用來代替眼睛的,所以當有人把相機舉起來對準你時,那就意味著你成了目光的焦點。這麼強烈而專注的凝視,讓我這種長期以來對自己的外表有一點沒信心的人——我是以氣質取勝的啦——感到不舒服。不論是拍大頭照或是合照,只要我意識到有相機對準著我,我就會開始臉部扭曲、嘴角抽蓄。在這種情形下拍出來的照片當然好看不到哪裡去,因此我就更討厭被照了。當然,我也有一些看起來還像個人的照片,不過那若不是別人趁我不注意偷拍的傑作,就是我與心裡想要躲開相機的念頭極力對抗的辛苦結果。



開始寫部落格以後,部落格這個媒介的潛力讓我驚豔。興奮之餘,我也拿起相機,想要嘗試文字之外其他媒介的可能性。心裡一旦有了想要拍照的念頭,不知不覺地眼睛就會往以往不曾留意的地方看,再拿起相機實驗看看將這些風景裝入相框裡會變成什麼模樣。拍著拍著,發現自己只會拍下列幾種照片,完全沒有實踐當初要「開發影像媒介可能性」的企圖:

一、像觀光客一樣,拍「到此一遊」的紀念照片。
二、像新聞記者一樣,拍「有圖為證」的寫實照片。
三、像攝影社社員一樣,拍「美麗」的人物或風景照片。

我也發現,有三種攝影我是完全不會碰的:

一、需要昂貴設備的特殊攝影,例如婚紗攝影、商業攝影、生態攝影。原因:沒有錢也沒有技術。
二、需要長期耐心等候,而且往往「做到流汗又被嫌到留涎」的狗仔攝影。原因:我沒有時間、精力與膽量去嘗試。
三、自拍,當然是敬謝不敏。原因:我照過鏡子了。

因為對無法擺脫攝影常規的自己感到不甘心、不服氣,我於是試著去找一些不會被認為「美麗」的標的,拍下了這兩張照片:

回家將照片下載一看,發現自己拍下的這幾張照片,完全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理由很簡單:我沒有花時間與照片中的人物互動,也對他們的生命一無所知,拍出來的照片自然不好看。這才知道,照片跟文字一樣,若是沒有主題、沒有故事,就不會有生命,也不會有感動人的力量。當然,攝影是需要天分的,例如對空間、構圖的敏感與高度的美感。用圖片說故事,就像用文字說故事一樣,故事要好聽,除了需要精彩的故事之外,也需要高超的說故事技巧,才不會浪費了這個故事。

我對圖像、攝影向來沒什麼天分,幸好我也不會因此而自卑^__^。只是,既然部落格都開張了,我還是希望能利用這個個人空間好好瞭解一下圖片的潛力。不過,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有一個重要問題得先解決:究竟要怎麼作,才能達到一邊盡情玩樂一邊好好攝影的境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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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說明(由上至下):
一、南港茶博物館一景。
二、小電池夏日早晨九點多大太陽底下的剪影(這不算自拍,因為沒有臉)。
三、天文教育館的機器滾動球裝置。
四、月娘在夜市買的可愛動物筆袋。
五、受雇於園藝公司的工人。為一些著名景點澆水、清理垃圾、更換植被是他們的工作,日薪八百元。
六、捷運站裡彈奏手風琴的賣藝人。

因為技術不佳,若將照片以大尺寸示人,鐵定通不過檢驗,所以就以小照片混過去啦......

2007年9月8日 星期六

音樂健身房:游泳時適合聽什麼音樂?

最近這幾個月,為了強化體力,也為了對抗三不五時就要發作的感冒,我決心去學游泳。比較常跟我接觸的朋友都知道,我學游泳學得非常起勁,而且還逢人就大力鼓吹游泳的好處(是說我傳福音都沒這麼熱心:P)。一定是我表現得太過激情了,一位長輩問我:「學游泳是你的人生大事嗎?」牛奶恩師也忍不住對我說:「怎麼,游泳變成你的嗎啡啦?」

仔細想一想,學游泳還真的是我的人生大事,而且這件大事還「大條」到值得我幫它配上音樂的程度呢。這一定要好好解釋一下,順便再宣傳一次游泳的好處:D。

講到游泳,我跟很多台灣人一樣,知道游泳是很好的運動,夏天喜歡玩水,對按摩浴缸這種奢侈享受也會流口水,但是對於學游泳這件事,卻始終抱持著「謝謝再聯絡」的態度。中學時代的體育課,我總是在游泳測驗前幾天就開始祈禱測驗當天來場大雨、刮個颱風,這樣在室外游泳池進行的游泳課就會被取消。不幸的是,老天從來都沒有如我的願。還好體育老師都明白學生們的窘境,也知道為難學生沒什麼意思,所以所謂的「考試」就是在水中憋氣打水二十五公尺就了事,考試以後,什麼都沒改變,旱鴨子仍然是旱鴨子。簡而言之,沒學游泳之前,「喜歡玩水但又恐水」一句話,就可以總結我跟水之間的全部關係。不過,說真的,如果有人能在中學時代那種沒機會練習、一上游泳課就會把小小的二十五公尺室外游泳池塞滿的游泳課學會游泳,那個人一定是天才。

十年前,為了鍛鍊自己虛弱的體能,不是天才的我痛下決心,找了一個體育系學生教我學游泳。決定是做了,但我的恐水情結仍然嚴重,一想到學游泳免不了要把頭整個浸沒在水裡,我的脊椎就陣陣發涼。為了克服自己的恐水症,我還事先在家裡利用浴缸、臉盆偷偷地做悶氣的練習。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下水時「視死如歸」的悲壯心情,以及自己為自己默默配上的「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旁白。下了水以後,我也是盡可能東摸西摸、跟教練東扯西扯,儘管泡在水裡不動就會冷,我還是寧可發抖也不想把頭悶到水裡去。

一般而言,學游泳都從自由式學起,學習的步驟則是悶氣、漂浮、打水、划手加打水,最後則是最困難的換氣。我一路緊張兮兮,忍耐著撐完六次課,終於在第七次上課時開始學換氣了,教練從此以後卻落跑不見。難道是嫌打工薪水太低嗎?我很生氣,但也決定豁出去了:既然都學到這個地步了,就算沒有教練指導,我也要把換氣學起來。於是我懷著比第一次泡游泳池時更悲壯的心情,一次又一次地忍受著因為換不到氣所帶來的好像要溺水般的恐懼感以及嗆水、鼻子進水的不適感,一個人努力地埋頭練習(真的是埋頭),終於在第三次練習時學會了換氣。

可是,我學會換氣以後才發現,原來自由式的挑戰,現在才開始。可能是我體力太差,也可能是我姿勢不對因此在水中白費力氣,剛開始游自由式時,我常常游不到十公尺就累壞了,心臟激烈鼓動到好像要裂開的地步,只好站起來「哮喘」,速度也非常之慢。理論上自由式是速度最快的一種姿勢,可是天縱英明的我硬是可以把自由式游得比別人的蛙式還慢。當然,常游體力總是會進步,漸漸地我也可以一口氣游完一趟五十公尺,但是游泳對我來說還是一種為了健身而不得不做的運動,我完全沒有享受到游泳的樂趣,我對水的恐懼與排斥也沒有降低。雖然那時我的確沒有感冒過,但是勉強游了一年之後,我終於還是放棄了又慢又累又讓我挫敗不已的自由式。

自從放棄游泳以後,我改以跑步來健身。偶爾有幾次可以游泳的機會,不論地點是台灣的飯店游泳池或北美五大湖之一的密西根湖,我仍然神經質地堅持不把臉埋進水裡。其實我泳裝都換上了,換氣也學過了,即便如此,我還是怕水怕到這種地步,實在有點可笑。於是我給自己下了一個結論:水性不好。反正我從小到大都不是體育特別厲害的人,跑得不快也跳得不高,對於體育課總有莫名的恐懼,游泳學不好,不過是在我不擅長的眾多體育活動中多加一項,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三年前,在密西根寒冷的某一天,我心血來潮跑到學校的health and fitness center去作簡單的體能檢查。Fitness center裡的白人男顧問,體型大概有兩隻我大。在檢查過程中,看他挺著個肥滋滋的大肚子慢悠悠地晃來晃去,實在不太有說服力。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我還是乖乖地讓顧問擺佈,再把得到的數據輸入電腦跑一跑。檢查的結果,還真讓我嚇了好幾跳。原來持續幾年慢跑下來,我已經不知不覺地練就一雙「鐵蘿蔔」了:與同年齡的美國女生比起來,我的腿部肌力強達前百分之四,換言之就是一百名裡面我排第四名,再換言之就是我如果去學跆拳道的話,應該可以靠著我的蘿蔔腿把對手踢得落花流水。哦哦,原來我頗有當母老虎的本錢嘛。但是我完全未經鍛鍊的手臂,就跟雙腳完全相反,肌肉強度大概是一百名裡面的倒數第二名,真正是手無縛雞之力。至於身體的柔軟度也是倒數幾名的糟糕,難怪我總覺得自己好像提早有了五十肩。

這個檢查結果,讓我動了進行跑步以外其他運動的念頭,於是我開始嘗試以前從沒做過的重量訓練、瑜珈與太極拳。我那衰弱的臂力與僵直的身體立刻獲得明顯的改善。但是,更大的收穫,則是因為運動項目的多樣化使運動這件事本身變得有趣了起來:運動不再是為了健康緣故不得不作的枯燥乏味的活動,而是一種既有趣又有益的休閒娛樂。連帶地,以往讓我充滿挫折感的游泳,我又重新躍躍欲試。

不過因為美國物價高昂,學什麼都貴,想再學一次游泳的願望,拖到最近這陣子才有機會實現。這一次,我報名團體的泳訓班,從最基礎的漂浮開始學起。參加泳訓班不但比較省錢,而且也比一對一課程有趣多了。我遇見各式各樣的泳客,根據他們游泳所表現出來的特性,偷偷為他們取各式各樣的綽號,例如大砲、鯊魚、肌肉僵硬男、撒嬌妹。看起來身強體壯的游泳教練們每個都抱怨,他們其實是外強中乾、中看不中用,因為教練們整天泡在水裡,當大家在游泳練習時他們必須從旁指導,根本沒有機會運動,而且憋尿是家常便飯,女生生理期照樣下水也是司空見慣。

游泳中的人際互動更是有趣。教練之間彼此較勁,但也眉來眼去。學員們忙著打水、划水、嗆到水,偶爾從水裡抬起頭來,就會交換幾句簡短的話,例如「好累啊」、「好喘啊」、「好難啊」、「怎麼教練A教的跟教練B不一樣」、「你會換氣我就請你喝珍珠奶茶,大杯的喔」、「為什麼我都學得這麼慢」,等等。但是嚴格說來,這些對話並不是真正的對話,因為問題拋出之後,泳客們通常都不會等對方好好回應,就又自顧自鑽進水裡開始練習了。基本上,泳池中的無厘頭對話,相當具有後現代的風格。

除了觀看泳池百態所帶來的趣味之外,對我而言,學游泳更大的樂趣,還在於游泳帶來的愉悅感與成就感。雖然我還是花了一兩個月的時間克服自己對於把頭埋進水裡的心理障礙,剛開始游泳時也覺得吃力不堪,但也許是因為我長久以來的運動習慣改善了我的平衡感與靈敏度,這次學游泳,居然比從前年輕十歲的我來得更輕鬆、更容易上手。我的自由式有很大的進步,也不太費力地學會了仰式、蛙式,並且朝蝶式進軍。雖然我因為怕蝶式的手部動作會使我成為一個虎背熊腰的肌肉女而沒有積極嘗試,但是相較於十年前我在水裡掙扎的慘狀,現在的我終於可以開始享受與水和諧相處的樂趣,這已經夠快樂了。更讓我雀躍的是,原來運動神經不太好的我,居然也能學會游泳這種高難度的運動。這更讓我相信每個人都擁有巨大的潛能,只要有夠強的動機,在適當的時機下,原先我們自己都不自知的潛能就有機會展露,並且讓我們自己驚豔。

基於以上我與游泳之間種種複雜的恩怨情仇,我決定為四種不同的游泳姿勢找出最搭配的音樂。一般學習游泳都是依照自由式、仰式、蛙式、蝶式的順序進行,不過我的順序稍有不同。

仰式最佳配樂:電影「碧海藍天」(The Big Blue) 主題曲 “The Big Blue Overture”



對我而言,仰式是最好學、游起來最舒服的一種姿勢。只要有勇氣躺在水上就成功了一大半,接下來只要想像自己是一條烤香腸,一邊輕輕地左右晃動一邊在水中前進,大概就沒問題了。我經常在自由式之後游仰式犒賞自己,一邊享受媲美按摩浴缸的SPA,一邊看著映現在游泳池屋頂上的粼粼水光。我經常想,如果游泳池的屋頂不是醜陋的鐵灰色,而是佈滿星星與銀河的星空,那該多棒。若再配上「碧海藍天」中廣闊、深邃又美麗的主題曲,要不了多久我一定就會跟著在我腦海裡追逐嬉戲的海豚們一起睡著。嗯,台灣的各大游泳池,也許可以考慮與天文館合作,嘗試建造星空游泳池的可能性。

蛙式最佳配樂:電音歌仔戲「趕赴大牢急急行」



雖然蛙式因為不必換氣而被公認為簡單易學的泳姿,但我始終覺得,人類模仿青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蛙式的前進靠蛙腳:腳丫子往屁股方向縮,再往外踢出圓弧形夾水前進,這種動作怎麼想都違背人體工學。所以初學者經常屁股一不小心就會露出水面,學員之間也會經常彼此取笑:「剛剛有沒有覺得屁股涼涼的啊?」「喂,我剛剛看到你桃子跑出來了~~」

正因為蛙式奇怪得很可愛,配上這首超有創意的電音歌仔戲「趕赴大牢急急行」最適合了。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編曲者會將這首理應既急切又悲痛的歌曲編得這麼輕快,不過若是暫且撇下歌詞與旋律之間的落差,傳統歌仔戲加電子舞曲這樣突梯有趣的創意組合,倒是很有蛙式的風格,特別是音樂中還加上了水泡的咕嚕咕嚕聲,每次都讓我聯想起自己游蛙式時在水裡咕嚕嚕吐氣的聲音。

蝶式最佳配樂:電影「鵬程千萬里」(The Traveling Birds) 配樂 “The Red Forest”


蝶式原名是Butter Fly,應該可以翻譯為「蝴蝶飛」,其前進的動力靠腰部發動,手部則如蝴蝶飛翔般帶動身體浮出水面換氣。對於身體比較柔軟的女生而言,蝶腰比較容易學,但是動用到手臂與背部肌肉群的蝶手就有點困難了。我嘗試過蝶手,相當吃力,但是當我將雙手從水裡拉出來時,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隻有翅膀的鳥。如果練習蝶手時可以加上這部關於侯鳥遷徙電影的配樂,聽著音樂中一群侯鳥振動翅膀的好聽聲音,我一定可以學得更快。經由蝶式,我們在水中遨遊,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完成了人類一直以來想要展翅高飛上青天的夢想吧。

自由式最佳配樂:電影「舞國英雄」(Strictly Ballroom) 配樂 “Scott and Fran's Paso Doble”



在所有的泳姿中,我跟自由式的關係是最曲折離奇、最纏綿悱惻的了:讓我和游泳分開的是自由式,讓我和游泳破鏡重圓的也是自由式。所以,講了這麼多之後,我想以自由式的最佳配樂來作結束。

為什麼我要把最適合自由式的配樂獎項頒發給電影「舞國英雄」的結束曲 “Scott and Fran's Paso Doble”呢?這部電影故事很簡單:一個標準舞天才的男舞者Scott,不知是因為太天才了所以連自己的舞伴都不能瞭解他,還是因為舞伴受傷,總之他臨時必須再找一個舞伴來參加一個國際級的標準舞比賽。匆促之間,他能找到的舞伴,是沒有自信、不起眼、舞藝平平的醜小鴨Fran。經過一番苦練、磨合之後,Scott激發了Fran的潛力、與Fran培養出絕佳默契,而Fran也在過程中逐漸找到自信,並且隨著舞藝的進步,Fran也變得越來越美麗。故事的結局是原來就很帥的Scott與後來也變美的 Fran這對搭檔大獲全勝,冠軍拿到後兩人的關係當然也從舞伴晉升為情侶。

這首 “Scott and Fran's Paso Doble” ,正是兩人在決賽中使用的配樂。這個快節奏的配樂頗有起承轉合的故事性,很能呼應這對搭檔從一開始誰都不看好到最後苦盡甘來博得眾人喝采的電影情節,它的戲劇性也適合用來表現電影的高潮。

水與我的關係,就像Scott與Fran的關係;而我學游泳的經歷,正像Fran學標準舞的過程。雖然我還是初學者,泳技也還不太好,但重點是:歷經了千辛萬苦之後,我終於獲得水的接納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總有一天,我要在這個基礎上,跟水發展出水乳交融的關係。Scott,你聽好了:Fran可不是好惹的,等著瞧吧!

2007年9月4日 星期二

船與海的練習曲

我的越南語家教阿靜,是個二十歲上下、就讀中文系的文藝美少女。阿靜課餘喜歡讀張愛玲的小說、琦君的散文,也喜歡看浪漫唯美的韓劇以及像臥虎藏龍、神雕俠侶之類「一邊打架一邊談戀愛的電影」。

因為是一對一的家教,課程與教材的安排很彈性。我喜歡讀越南報紙的頭條新聞,可以一邊學越語一邊增進自己對越南社會的理解,例如在越南經濟起飛的同時所發生的重大工程弊案、越南內部要求開放組黨的呼聲,以及越南共產黨鼓勵優秀大學畢業生留在黨內擔任公職的措施等等。但因阿靜對這種政治、社會新聞興趣缺缺,所以我們也穿插一些談情說愛的軟性教材。反正瞭解一下越南式浪漫也不錯。不過,喜歡風花雪月、為賦新詞強說愁的人生階段,還真是跨國家、跨文化的普遍現象啊。

這次上課,阿靜介紹了一則由越南女詩人阮氏春瓊 (1942-1988)所做的現代詩「船與海」。阿靜不知道這首詩的完成年代,但是根據詩人在世的時間,很可能是在越戰期間完成的。據說這首詩是越南中學生必讀的國語教材之一,也有越南歌手將之譜成流行歌曲。我對新詩一向缺乏鑑賞能力,不過我覺得以船與海來比喻戀人之間的互動倒是相當生動,所以就把這首詩的原文記錄如下,並且嘗試進行中文的翻譯。

Thuyền và biển
船與海

Em sẽ kể anh nghe
我會說給你聽
Chuyện con thuyền và biển
一條船與海的故事

Từ ngày nào chẳng biết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
Cánh hải âu, sóng biếc
海鷗的翅膀,碧綠的波浪
Đưa thuyền đi muôn nỏi
帶著船兒到每一個地方
Lòng thuyền nhiều khát vọng
船兒的心裡有許多渴望
Và tình biển bao la
而海深情遼闊
Thuyền đi hoài không mỏi
船兒走也走不倦
Biển vẫn xa…còn xa
海仍然很遠…很遠

Những đêm trăng hiền từ
在那些溫柔的月夜裡
Biển như cô gái nhỏ
海就像小女孩一樣
Thầm thì gửi tam tủ
細語心事
Quanh mạn thuyền sóng vỗ
圍繞著船舷拍打
Cũng có khi vô cớ
有時也無故地
Biển aò ạt xô thuyền
海猛烈地推撞著船
(Vì tình yêu muôn thưỏ
(因為愛情永遠
Có bao giờ đứng yên)
沒有靜止不動的時候)

Chỉ có thuyền mới hiểu
只有船兒才明白
Biển mênh mông nhường nào
海的無限廣闊
Chỉ có biển mới biết
只有海才明白
Thuyền đi đâu về đâu
船兒去了哪裡,回到哪裡

Những ngày không gặp nhau
在那些見不到面的日子
Biển bạc đầu thương nhớ
海因為思念而白了頭
Những ngày không gặp nhau
在那些見不到面的日子
Lòng thuyền đâu—rạn vỡ
船兒心裡疼痛——破裂

Nếu từ giã thuyền rồi
自從船兒別離
Biển chỉ còn sóng gío
海只剩下風浪
Nếu phải cách xa anh
如果要與你遠離
Em chỉ còn bão tố
我只剩下暴風雨

對於以華語為母語的人來說,越南文並不是困難的語言,但我學越南文畢竟也才學了三個月而已,以這麼彆腳的程度要翻譯新詩確實太過勉強。以這首「船與海」來說,我自己就很明白:當中有一些趣味我領略不到,另一些趣味我則翻譯不出來。姑且就拿這首詩的翻譯練習來做為我記錄自己學習歷程的一個開端吧。

2007年8月26日 星期日

美日英雄大車拼:24小時反恐任務 vs 大搜查線



我一直很想作個非正式的調查,看看留學歐洲、日本、澳洲等國的台灣博士生們,課餘都作什麼消遣。就我所知,因為美國太大,移動成本(時間加金錢)太過昂貴,課業壓力沈重、生活單調苦悶、但又沒錢沒時間到處跑的博士生們,常常只能以烹飪、看電視為最主要的休閒娛樂。講到看電視,固然看美國節目是練習英文的絕佳方法,但是在學校一整天使用英文下來,回到家常常已經疲憊到連一個英文字都會讓人反胃。而且我好像得了學習強迫症,只要一打開電視就忍不住想聽英文,完全無法達到放鬆的效果。看看九成以上都聽不懂,但又能跟著講幾句如「阿里阿多」(謝謝)、「傻B係」(好寂寞)或「阿那答司機」(喜歡你)般親切日文的日劇,就成了不錯的選擇。包括我在內的許多台灣博士生,都是在留美期間才開始接觸日劇的。

除了娛樂之外,做為一個台灣人,在美國這個外國觀賞另一個外國拍攝的電視劇,這種有趣的觀賞角度,倒是頗能提升我們對異文化的敏感度。朋友們一起聊天時,常常就會比較起美國與日本卡通的不同畫風、對輸贏的不同態度,以及個人與社會的不同關係等等。

對於英雄,美國與日本也有不同的想像。美劇「二十四小時反恐任務」(24)與日劇「大搜查線」(踊る大搜查線),正是很好的對照。大搜查線於1998年首播之後,立即坐上「百大日劇第一名」的寶座,成為日劇迷必看的經典日劇之一。至於二十四小時反恐任務,則是於2001年播出第一季,明年一月即將邁入第七季。因為第一季太好看,為免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恐怖境地,我看完以後就不敢接著往下看,所以以下只有第一季的故事大概。

這兩部超人氣的電視劇,都有「英雄對抗官僚」的劇情結構。24的英雄是Counter Terrorist Unit (CTU) 組長Jack Bauer,這個虛構的CTU影射CIA或FBI中最菁英的反恐怖任務組織,而官僚正是Bauer的頂頭單位CIA或FBI。在第一季裡,Bauer的妻小被某個龐大的犯罪組織綁架,他負責保護的美國史上第一位非洲裔總統候選人Palmer遭到暗殺威脅,Bauer所領導的反恐小組裡又有與綁架者裡應外合的間諜,他必須在二十四小時內找出綁架者的線索、救出妻女、保護Palmer、揪出間諜與恐怖份子。彷彿這幾件如此不可思議的事一起發生在一個人身上還不夠晴天霹靂似的,編劇還讓Bauer的直屬上頭組織基於自身權位與政府形象的考量而百般阻撓Bauer的英勇行動。可憐的Bauer只好孤軍奮戰,在短短二十四小時內完成所有難如登天的任務。

(http://upload.wikimedia.org/wikipedia/en/c/c9/24_split_clock_screenshot.jpg)

像Jack Bauer這樣的角色,是美國電影、電視劇中常見的英雄形象。除了24之外,光頭布魯斯威利的「終極警探」(Die Hard)系列也是經典。一個孤單的英雄John McClane,在得不到政府信任與支援的情況下,為了保護心愛的家人與其他無辜受牽連的第三者,不得不挺身而出,終於英勇消滅了國際犯罪集團。

這類的美式警匪動作片,反映的不只是美國文化中的英雄崇拜情結。自從美國立國以來,美國人普遍認為政府若過度擴張將對個人自由與市場運作造成威脅,甚至會變成如共產集權政府一般的龐然怪物,因此不斷試圖以法律的手段來限制政府的職能。因此,在大眾文化裡,政府通常被描繪為什麼都不會、只會專扯人後腿的無能官僚,英雄們要救國救民,只能自力救濟。這類故事的賣點,就在英雄們如何在最艱困的局面裡,以最少的資源、在最千鈞一髮的關鍵時刻裡,靠著高達180的智商、壯碩的肌肉與豐富的實戰經驗來化解危機。當然啦,不可思議的好運也是不可或缺的,否則英雄怎麼可能獨自擊斃一大群追殺他的壞人而自己卻毫髮無傷?

相較於美國大眾英雄被軍情系統獨佔的局面,日劇的英雄則不怕出身低,重點是必須擁有一種能感動人心、進而改變周遭環境的人格魅力。在大搜查線裡,男主角青島俊作原本是一個電腦業務員,因為厭倦了一成不變、整天向客戶鞠躬哈腰也得不到任何人重視的上班族工作,於是在二十六歲時辭去業務員工作轉行當地方警察。作了兩年的巡邏工作之後,青島終於通過考試,進入東京都的灣岸分署擔任刑警。

充滿了幹勁與熱情、相信正義必得伸張的青島,才剛報到,就被本質上與上班族沒什麼兩樣的刑警工作給潑了一大桶冷水。青島的上司與同事們鎮日忙著打高爾夫球、交際應酬、準備警官考試、催促屬下做健康檢查,對於刑事案件的偵察工作,卻顯得興趣缺缺。

分署刑警們之所以對於自己分內工作這麼冷漠,其實是日本警政體系分工的結果。社會矚目的重大刑案,通常是由警政總局主導偵察工作、各地分局負責配合,至於處於組織最下層的分署只有靠邊站的份,若能為長官們開開車跑跑腿就是無上的光榮了。即使案發地點就在分署的管區內,分署也無權加入偵察。總局、分局、分署之間的地盤之爭,更對逮捕犯人的進度造成妨礙。在這種情況下,分署刑警自然對工作產生嚴重的疏離感,熱心的青島則被老鳥們視為不合時宜、破壞倫理的麻煩人物。但老鳥們也不急著修理青島,反正時間會消磨人的熱情、渺小的個人終將被充滿各種細瑣規定的龐大組織給吞噬,有一天青島也會步上他們的後塵,成為另一個袖手旁觀的冷漠警察。我想,這也反映了日本人對於他們分工精細、規模龐大的官僚體系的感受。

不過,老鳥們很快就發現青島的與眾不同之處。青島頭腦靈活、不受繁瑣的規定限制,個性雖然大而化之,但對人卻相當細心,工作時總是優先考慮人的感受。看到青島,老鳥們想起以前充滿幹勁的自己,受害者感動於這個刑事的重視,連犯罪者也因為青島不對自己的罪行加以論斷的體貼而願意自首。感動人心,就是青島獨特的人格魅力。

單純、清新又誠懇的青島不止攪動了整個灣岸分署,也為整個日本警政系統投下一顆炸彈。青島辦案時總是無視於上級單位所定下的無理規定,對分局與總局(分署頂頭上司)的權威造成嚴重威脅,總局自然視青島為眼中釘。

但是,在僵化無能的總局裡,有一位管理官室井,卻深受青島吸引。跟青島一樣,室井也對警察工作有許多理想與抱負,不過室井卻不像青島一樣直接衝撞體制的不合理之處。他採取的策略,是進入體系、成為體系中不可或缺的要角之後,再以自身的權力來進行組織改革。室井是個聰明優秀的菁英份子,他果然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成為總局不可或缺的大將,但是室井的同事們,也就是室井未來希望改革的對象,對他卻是表面尊敬、背地裡不以為然。可以想見,室井是個既孤獨又不快樂的人。他總是皺著眉頭,忍耐著總局對他的壓力。

剛開始,位居要津的室井,完全不將青島這個下級部屬放在眼裡。但是在與青島合作的過程中,室井為了配合組織而不得不壓抑下來的自我,開始一點一滴地復甦。最後,室井完全認同青島辦案時以人的感受為優先的理念,與青島一起反叛總局,兩人攜手合作,成功逮捕了槍擊灣岸分署警官的犯人。但是,由於青島繞過組織的種種規定,儘管他立了大功,儘管被青島翻轉了的分署同事們都力挺他,青島最終仍舊難逃遭組織放逐的命運。大搜查線就在青島重回地方作巡邏警察結束。

對我來說,大搜查線這部日劇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室井與青島兩個英俊的男人好像在跳探戈般的互動過程。頭髮梳得油光閃亮、肢體動作總是非常緊繃、辦事態度一絲不苟、堅持完美主義的室井管理官被凡事滿不在乎、不甩規定也不理權威的青島強烈吸引,心裡蠢蠢欲動,卻又為了堅持自己當初選擇留在體制內改革的理想而抗拒青島那會領人走上歧途的危險魅力,最後終於在青島的魅力前棄械投降,一開始只是小規模地對青島放水,到最後乾脆溜出總局,任由青島帶領,用身居高位的自己所不曾經歷過的基層辦案方式,一步一腳印地找出線索、逮捕犯人。看著室井與青島之間的拉鋸,就好像是在看一個出身良好、舉止端莊、個性拘謹的純情少女,被充滿魅力但出身不良的壞男人吸引,雖然她抗拒、害怕這種不熟悉的魅力與不確定的未來,最後卻不惜選擇蹺家,為愛走天涯。

大搜查線最後一集中室井與青島兩人拉扯的一幕,更是看得我熱血沸騰。在最後一集中,屢次立功但也屢次犯規的青島已經是總局欲去之而後快的對象,而室井也因為老是保護青島而不受總局信任,總局於是找了一個藉口要求室井親自處罰青島。室井這時眉頭皺得更深了、口水嚥得更用力了,但是內心掙扎了一番之後,室井還是表示會服從上級命令,然後要將青島帶走。此時的青島臉上滿是對室井的不屑之情:口口聲聲說有理想、要改革,最後卻為了保住自己的高位而出賣伙伴,難怪青島會不屑、不從,室井只好連拖帶拉地將青島拽出總局的辦公室外。

在辦公室的走廊外,對室井信任破產的青島掙扎著要室井放開他,室井卻大吼了一聲抓住青島的雙肩,將青島「摔」在牆壁上,告訴青島「真相」:剛剛他說會配合總局命令處罰青島的話只是演戲,他只是在學青島平常辦案時使用的伎倆,並且他會全力支援分署來辦案。此時,鏡頭特寫著室井望著青島的熱切眼神,戲劇的張力達到最高潮,我心裡吶喊著:

「吻下去,吻下去!快點給我吻下去!!!」



(神啊,請原諒我……^0^)

我想我大概漫畫看太多了所以有點變態……不過,室井和青島兩人彼此的欣賞、好感與默契,到了戲將結束時已經達到一種一觸即發、即將沸騰的地步,這樣忍耐下去會傷身體……喔,不,不對,我是說,以那兩人相知相惜的程度,如果是一男一女,編劇早就讓他們親了不知幾百遍了。至於是誰去吻誰呢?嗯,當然是個性開朗的青島去吻ㄍㄧㄥ到不行的室井囉。我的想像是:直到那一幕,遲鈍又不拘小節的青島才終於明白室井對他的好感,為了回報拘謹的室井長期以來的默默付出,他當然得採取主動。看看照片,室井一副「為了你我已經犧牲很多忍耐很久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今天一定要跟你有個了斷」的豁出去的表情,而青島則是「是喔是這樣喔」這種略帶白癡的恍然大悟狀。而且他的個子也比室井高,他才吻得「下去」嘛。

○☆?※……

當然啦,這兩人並沒有接吻。畢竟這是警匪片,不是同志愛情片。雖然明白,但我還是一直引以為憾。日劇中不乏像青島這種因為真誠的魅力而感動人心、感動世界的角色,但是像青島與室井這組這麼速配又這麼不可能的有趣組合卻幾乎沒有。少了那一吻,他們的關係就是有遺憾。

另一方面,在第一季的二十四小時反恐任務裡,Jack Bauer與他所保護的Palmer候選人,雖然也共同面對著休戚與共的命運,但卻只有工作上的合作關係,完全沒有擦出像青島與室井之間的火花。雖然看的時候我經常目瞪口呆、嘴巴開開,但是看完了也就看完了,沒有可以回味再三的韻味。

其實,不論是24小時反恐任務或是大搜查線,都是非常好看的電視劇,值得推薦(我可沒有說出故事喔~~)。雖然就英雄對抗官僚這點而言是Bauer贏而青島輸,但若根據媽媽桑的偏好來判定的話,美日英雄大車拼的結果,當然還是由日劇英雄獲得壓倒性大勝利囉!而且,青島也不是全盤皆輸:他改變了室井,也留下了典範與改革的希望。

話又說回來,我也未免入戲太深了,敗給我自己了……啊哈哈……(尷尬笑)

2007年8月18日 星期六

我的表姊,我的白日夢(三):媽媽桑的一簾幽夢

在寫這個莫名其妙的「表姊與白日夢」三部曲(而且還可以搞成三部曲,真是莫名其妙到不行)之前,我本來只想簡短寫一個「如果不做社會學研究,我想做……」的志願排行榜,然後邀請朋友來跟我一起玩網路接龍遊戲。我是個喜歡做白日夢的人,我想知道我的朋友們會不會跟我有同樣的嗜好,如果有的話,他們又會做什麼樣的白日夢。

我的第一志願當然是當演員,我在社會學家的演員夢裡費盡千辛萬苦地解釋過(真是一整個給他囧)。但就在我想解釋我的演員夢怎麼發生、當演員怎麼會跟社會學研究扯上關係的過程中,童年生活中總是帶著我帶處跑的表哥表姊、過年時會給我壓歲錢的阿公阿嬤與叔伯阿姨、雜貨店的小氣阿桑、踩著推車風雨無阻賣蚵仔麵線的老伯、玩在一起也吵成一團的鄰居小朋友、暗戀過的男生、我總是偷偷在背後送給她一個鬼臉的老師,紛紛從塵封的記憶深處湧現。朦朧的身影,在飄浮著灰塵的光線中,帶著一絲幽微的氣味,若隱若現。每個人的一顰一笑,顯得既熟悉又陌生。

然後,等我意識過來時,與表姊相關的回憶,已經佔了文章的大半篇幅。想一想,反正網路接龍遊戲大概只有超人氣的部落格才玩得起來,於是我索性就把「白日夢志願排行榜」變成小四生的明星夢,讓已經好多年沒聯絡的表姊來當我夢囈的主角。

沒玩成的網路接龍遊戲,卻變成教會小組聚會破冰遊戲的題材。上週聚會時,偶爾會來看我部落格的小組長,因為看到我那篇「小四生的明星夢」,勾起她小時候與同村、鄰村小朋友扮俠女演武俠片的美好回憶,於是就在聚會中以「你小時候最喜歡玩的遊戲」進行破冰。那次破冰真是熱鬧啊,大家七嘴八舌,興奮地談論著、比較著不同世代玩的不同遊戲。我參加這個小組半年多,這還是頭一次看到小組成員這麼快樂。做為大人,肩負著工作與家庭的種種責任,現實生活中總有許許多多的挫折、痛苦、悲傷與身不由己。有人參加小組時總是眉頭深鎖、鬱鬱寡歡,也有人在聚會中不止一次失聲痛哭。但是一提起孩提時代,大家眼裡都閃動著雀躍的光芒,沈浸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快樂的小男孩/小女孩」的回憶中,讓我動容。童年的生活,儘管不盡然都那麼美好,但是那段不必掛心什麼、只要專心長大的單純歲月,似乎成了我們在粗礫、冷酷的現實之外溫暖的避風港。

至於我,因著寫那篇文章的關係,第一次整理與表姊有關的回憶,然後我才突然明白:原來表姊是那麼有才華、那麼耀眼的一個小女生,原來表姊對童年的我有那麼大的影響。遺憾的是,在我小學畢業之前,我和表姊之間的關係,因為受到大人們爭執的影響,已經不如以往親密。長大之後,雖然表姊與我都曾努力要拉近彼此的距離,但是幾番嘗試下來,已經分隔太遠的兩條線,終究無法再有交集。於是,不記得是在什麼時候的碰面,我和表姊似乎不約而同地達成一個無言的默契:不再勉強了,就維持這樣的距離吧,只要有過美好的回憶,只要知道我們會各自努力把自己過好,那也就夠了。

與表姊相關的回憶,也讓我連帶地想起曾與我的生命有過短暫交錯的人們。在每天每天走著前方的道路時,偶爾會因為不期然地遇上讓我刻骨銘心的人而駐足停留。這當中,少數人留下來,成為與我一同攜手邁進的伙伴;但有更多的人在留下吉光片羽之後就離開,走到我再也參與不到的世界裡。比較年輕的時候,我會因此而感傷。不過,也許現在年紀比較大了,我也漸漸看得開了。雖然無奈,但也許那才是最好的結局吧。

前陣子看了日本電影「淚光閃閃」,大受同名主題曲的感動。無論旋律或歌詞,「淚光閃閃」這首歌都很適合為「表姊與白日夢」三部曲劃下句點。雖然知道表姊不會看到我的部落格,我還是想把這首歌送給表姊,也送給每個人的童年。





翻著古老的相簿
對著總是總是
在心中鼓勵著我的人
囁嚅著謝謝兩個字

晴空颯爽也好
大雨滂沱也罷
那時時刻刻浮現的笑容
即使回憶已遠離褪色
我依然追尋絲絲影跡
當它甦醒時總讓我淚光閃閃

對著第一顆升起的星星祈禱
已經變成我的習慣
在黃昏時仰望的天空裡
滿心尋找你的蹤跡

悲傷落淚也好
歡喜雀躍也罷
你的笑容總會浮上心頭
我相信從你所在的地方
看得到我
也相信我們總有重逢的一天

2007年8月14日 星期二

基督教與佛教有什麼不同?


(圖片:重生一歲的生日禮物)

在我成為基督徒的這一年以來,每當我向親朋好友們報告說我已經受洗了的時候,最常聽到這樣的反應:很好啊,信什麼教都好,心裡有個依靠最重要。若對方想多知道一點我成為基督徒的原因,一定會碰到一個相關的問題:一樣都是勸人為善,基督教跟佛教有什麼不一樣嗎?

其實,對基督徒而言,「信什麼教都好」的看法,以及「基督教與佛教有什麼差異」的問題,應該是不成立的。怎麼說呢?這裡得稍微搬弄一下宗教社會學的討論。

根據最古典的宗教社會學的定義,不論基督教、佛教、神道教、回教,乃至在日本興盛的新興宗教如奧姆真理教,所有宗教都對「神聖」與「世俗」兩個領域做嚴格的區分,相信神聖領域中的神祇、圖騰、器物擁有人類所無法理解、控制的超自然力量,並崇拜這股超自然力量。但是,這個神聖領域與超自然力量,其實不是別的,正是崇拜者所生活的社會。各種宗教、獻祭儀式的發明,目的都在於加強這個社會之中人與人之間的連結。

如果宗教是一種人類為了維繫社會於不墜所發展出來的集體行為的話,那麼,對基督徒來說,基督教就不是宗教了:它是對「耶和華神以愛創造人類、並希望與人類發展出愛的關係」這個絕對真理的接納與回應,是一種超越宗教的信仰。既然基督教不是宗教,那就沒有將基督教與其他宗教加以比較的基礎,而「基督教與佛教有何差異」的問題,當然也就不成立了。

可是,對比例高過全台灣人口七成以上的佛教徒與採行民間信仰的善男信女來說,「基督教與佛教有什麼不同」卻不是沒有意義的問題,而且可能是西方的基督教、天主教文化脈絡所問不出來的。因此,我暫時就把基督教當成一種宗教來跟佛教做比較,看看兩者的差別究竟在哪裡。

就從佛教徒與善眾們「什麼教都好」的主張開始。佛教徒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是:只要是人,就會有各種貪、嗔、癡、愛、憎等慾念,並因這些慾念而受苦、造業,不斷在六道中輪迴。佛教講究因果,強調我們前世所造的業會決定我們今生會成為什麼樣的人、遇到哪些人與事,而我們如何回應則會影響我們接下來的輪迴。唯有透過修行來超越輪迴,我們才可能修成正果、擺脫苦與業,最終進入涅槃的境界。

佛教假設人心皆有佛性,只要找到對的法門來修行,每個人都可能成佛。至於哪一種法門比較適合,則看信眾的因緣,法門之間並無高下之分,甚至佛教之外的其他宗教也可以是一種領人超脫的法門。「什麼教都好、都沒什麼不同」的看法,相信就是在這樣的脈絡裡產生的。因為人都有佛性,佛教重視個人成佛的潛力與過程,而修行過程中最大的敵人則是人自己各式各樣的慾念。雖然佛教不乏知名的高僧為信眾指點迷津,但是,師父領進門之後,修行的功夫最終還是在個人。

相較於佛教認為人可以透過修行、做善事、積陰德來成佛,基督教的主動權在神:不必先成為好人好事代表才能成為基督徒。成為基督徒,是被神揀選、神將恩典白白賜給罪人的結果。

根據聖經的〈創世紀〉記載,萬能的造物主以五天的時間,先後創造了光與空氣、海洋與陸地、植物、包括太陽與月亮在內的星球、動物。當一切都齊備了之後,第六天,神按著自己的樣式創造人類,將管理地球的權柄交給人類,並且為人類的祖先亞當與夏娃準備了伊甸園這個美妙的居所。可惜的是,人類以神所賦予的自由意志犯了罪:他們選擇違背神的心意,吃下生命樹的果子,並因此被逐出伊甸園。整部聖經所講述的,就是自從人類犯罪墮落以後,神如何費盡苦心地希望與人重建關係、呼喚人與祂和好的故事。

由於神本身就是絕對純潔的美、善、愛,偏離了神,就是站到了美、善、愛的對立面,也就帶來了罪。罪因此指的是人類背離神以及因此而衍生的惡果:死亡,以及疾病、飢荒、戰爭。人類壽命縮短,還得汗流浹背辛苦工作才得溫飽;人則變得驕傲、軟弱、詭詐、貪婪、邪惡,總是以為自己是神、想要取代神。固然神在創造人類時賦予了人類為善的巨大潛力,但因為人心受到罪的污染,潛力受到極大的限制,人沒辦法靠自己的力量來達成完美。只有透過神的介入與帶領,人才能洗淨罪惡,恢復與神的美好關係。

所以,若將佛教稱為「自力」的宗教,而將基督教稱為「他力」的宗教,應該還算公平吧。我想這是兩者最大的不同之處。另外,基督教與佛教對於「愛」的看法,也有很大的不同。「神是愛」是基督教的核心要義。神在地上設立教會,讓基督徒透過教會生活學習彼此相愛、愛世人,甚至愛自己的仇敵。但是,對佛教徒來說,愛則是修行過程中一個可能的阻礙。所以也比較不容易看到類似團契的團體在佛教組織中出現。

身為基督徒,當然認為自己的信仰才是真理。可是,我也不認為佛教是錯誤的。我反而認為,佛教對人類成佛與修行的重視,以及佛教中修成正果的案例,正反映出神造人時賜給人類的潛力有多麼巨大。以前曾聽研究神經生物學的朋友們提起過:西藏的喇嘛們只穿著單薄的外衣就能在冰天雪地中修行,引起西方科學家的興趣,研究發現,原來喇嘛們可以靠意志力調節大腦中的體溫中樞。當時我還不是基督徒,只單純覺得「哇,他們怎麼這麼厲害」,現在想來卻覺得又感動又遺憾:神是這麼地疼愛我們、看重我們,將最好的能力給我們,而我們卻因驕傲而喪失了當初神造我們的美好樣式與能力。雖然藉著努力我們部分的潛力可以被恢復,但那畢竟只是很小一部分而已。更遺憾的是,我們喪失了與神同行的福份。這是多麼可惜的事啊。

不過,儘管我並不認為佛教全盤錯誤或純屬虛妄,但是對我來說,當基督徒還是比較幸福。因為當基督徒有一個萬能而且比任何人都愛我的神可以依靠,而當佛教徒卻得靠自己。可能神知道我沒有成為佛教徒的慧根,所以才要親自成為我的靠山吧。

以上,就是一個平信徒在重生滿一年之後,針對眾親友的困惑,所寫下的一點雜七雜八的感想。嗯,希望不至於太離譜。也謝謝學佛的朋友願意與我討論、分享。

2007年8月8日 星期三

我的表姊,我的白日夢(二):社會學家的演員夢

我那才華洋溢的表姊,為我自閉的童年,灑下了斑斕的色彩,啟發了我對明星生涯的綺想。不過,也許我下意識裡明白自己缺乏當明星的條件,所以我很早就認份地躲在書本所構築的幻想世界中,將自己的明星夢投射在書中人物身上,繼續當個安靜、守分、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小書呆。

這個沈睡在書堆中的明星夢,在十幾年之後,再度甦醒。不過,「吻醒」這個睡美人的王子,卻不是想要當主角、希望受矚目的欲望,而是我對社會學研究的濃厚興趣。同時,人長大了,我的白日夢也跟著由明星夢「升級」為演員夢:我嚮往的是專業的演員,而不是偶像明星。

但是,社會學研究怎麼會跟演員扯得上關係呢?這兩者之間的關係好像太遙遠了,就像冥王星與地球之間的距離一樣遙遠。

要幫冥王星與地球牽線,得先從學術研究到底是什麼玩意兒開始講起。

我對其他學科一竅不通,但是我相信,不論是哪一個領域,學術研究的動力來源都是對某個事件或現象感到疑惑、好奇,進而想要追根究底的強烈動機。例如,蘋果為什麼會掉下來?跟西方人比較,中國人好像不怎麼愛吃甜食(看看西式點心裡一堆甜死人的蛋糕就知道了),是因為中國的產糖量比較少,還是有其他原因,比方說甜食在中國與西方,是不是有不同的文化意義?為什麼工業革命會首先發端於十九世紀初的英國而不是其他地方?有了疑問之後,我們會先讀過相關的文獻資料,看看有沒有人已經針對我們的問題做出回答,同時思考該收集什麼樣的資料才能回答問題。然後,就是收集資料、分析資料,看最後的研究結果有沒有回答當初的疑問。這大概是一個最簡單、最理想的研究流程。

舉一個有趣的例子。最近看了一本很有意思的書,叫做《怎麼有人研究這個?》。有一群瑞典的科學家很好奇人類對美麗與英俊的偏好,他們想知道:這個偏好是不是內建在生物的神經系統裡,是生物在演化過程中為了選擇優生伴侶而發展出來的美學偏好?(之前有科學家研究過:男人之所以認為蜂腰很美,是因為女人生產過後通常腰會變粗,選擇細腰的女人,就比較容易選擇到年輕、生育力旺盛的女人,因此蜂腰逐漸在演化的過程中成為美女的要件。)這群瑞典科學家訓練了一批小雞,在雞隻們吃飯時提供一組人類臉部的照片給牠們看。科學家們發現:當小雞們觀賞人類認為是俊男美女的臉部照片時,牠們啄食飼料的速度會明顯比牠們看一般人照片的速度快很多。結論是:雞喜歡長相好看的人類,Orz……

理想的學術研究成果,應該能在不同的情境下,由不同的研究者予以複製。以雞看照片的實驗來說,我們也可以應用在豬身上,看看小豬們如果吃飯配帥哥會不會食慾比較旺盛。此外,理想的學術研究成果不僅能解釋「為什麼會這樣」,也能為未來可能發生的類似事件提供預測。就以地心引力與重力加速度這個發現來說,我們知道,如果小電池從台北101大樓跳下來,必死無疑,我們還能根據小電池的體重算出她降落的速度。如果小電池跳下來卻沒事,那小電池不是蜘蛛人就是超人或是玉嬌龍,牛頓定律不適用在小電池身上。

回到社會學研究。社會學,簡單來說,就是研究組成社會、同時又被社會給規範與束縛的男男女女,為什麼會有這樣那樣的社會行為,從而使社會成為可能(或不可能)的一門學問。麻煩的事情來了:因為牽涉到人,社會學家沒辦法把人關在實驗室裡,只能透過訪談、觀察等方式來收集資料,若要應用研究成果到不同群體的人身上,或對未來作預測,將面臨很大的限制。如果有社會學家對於歷史事件有興趣(像我就是),那就連訪談都不能做了,只能仰賴文獻。就算能進行訪談,在社會學研究裡,研究者與研究對象之間的關係,遠比瑞典科學家和那群好色小雞之間的關係要複雜許多。而且,如果研究對象的生命經驗與研究者差距很大,研究者能不能取得研究對象的信任、能不能正確詮釋研究對象的行為,又是另一個很大的問題。

此外,因為研究者也是人,某些比較危險或比較陌生的人群或地區,研究者可能很難涉足,例如黑道、賭場、戰場、娼館、豪門世家等。女性主義研究最常遇到這樣的質疑:如果你沒有經歷過懷胎十月、分娩、哺育嬰兒的過程,你怎麼能做得出好的母職研究?用比較學術的話來說,這就是「方法論」的問題:用什麼方法,才能取得能最有效回答問題的資料?

我的演員夢,就是在對於方法論的思考中萌芽的。簡單地說,我的想像是:透過演戲的方式,社會學者也許可以更貼近、瞭解他們的研究對象,因此可以收集到更有用的資料,並且對資料作比較正確的判讀。而我之所以會認為演員也許可以成為社會學者的副業,則是受到一部自1976年開始連載至今仍未結束的日本傳奇少女漫畫《千面女郎》(原名「玻璃的假面」)的啟發。




愛看漫畫的五、六年級女生,一定都拜讀過這部美內鈴惠的大作。女主角譚寶蓮(日版原名北島真夜)是一個家境貧窮、個性單純的國中女生,與媽媽兩人在橫濱的中華街麵店當店員。譚寶蓮無論做什麼事都表現平庸,對課業也興趣缺缺,只喜歡看電視、看戲劇,並且特別擅長於模仿演戲。有一天,譚寶蓮偶然被一位曾演出夢幻名劇「紅天女」的昔日大明星阮冰玉(月影千草)發掘出她驚人的表演天才。原本以為自己一輩子注定只能賣麵的譚寶蓮於是離家出走,到城市去參加阮冰玉的演藝學校,從此展開她成長為女演員的旅程,而繼承阮冰玉、演出紅天女,則是演員之路的終極目標。

在這種成長勵志的類型故事中,主角遭遇各種挑戰與失敗、努力克服困境、最後重新爬起的情節,是不可或缺的戲劇要素。在千面女郎的故事中,譚寶蓮不論在哪裡演戲都會使與她搭檔的演員相形失色,嫉妒譚寶蓮的人,遂形成一股試圖將她逐出演藝界的力量。譚寶蓮逐漸闖出名氣之後,加入了由秋俊傑(速水真澄)所領導的大都表演經紀公司。由於秋俊傑冷血無情的領導風格得罪了不少人,嫉妒譚寶蓮的演員與大都公司的對頭就聯手對付譚寶蓮,設計圈套,使譚寶蓮在演藝界裡重重跌跤之後,不得不退出演藝圈。

當走投無路的譚寶蓮被各種嘲諷、落井下石、幸災樂禍打擊到想要放棄「紅天女」、放棄當演員的夢想時,秋俊傑這樣鼓勵譚寶蓮:

「有人曾說過,舞台上是彩虹的世界……是個手摸不著的美麗世界……舞台就像是彩虹一樣,但是演員卻能在彩虹中生活……比起普通人只能體驗一次的人生,他可以在彩虹中,體驗千百次的人生……」

普通人只能體驗一次人生,但演員可以體驗千百次彩虹般的人生。社會學家必須站在研究對象的位置、立場去想像與揣摩研究對象的生命經驗,卻又必須與研究對象之間維持相當的距離。社會學家注定永遠要在同情理解與客觀距離之間,困難地尋找平衡點。相對地,演員不只想像、揣摩角色,最好還要融入角色中,化身為戲劇中的人物,讓角色附身。在象牙塔裡待久了,我真的很羨慕演員這種可以不顧一切地經歷不同人生的工作。如果我真的跑去當演員,也許我對人、對世界、對社會學研究,都能變得更敏銳吧,我幻想著。

話說回來,表姊到底又在我的演員夢中發揮了什麼作用呢?嗯,是這樣的。表姊住在鄉下市區中的透天厝裡,一樓租給店家做生意,有一陣子租給了一家文具店。沾了表姊的光,我在那裡看了不少免費的日本漫畫,包括「千面女郎」。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小學二年級的我,跟著表姊,搬了張椅子坐在表姊家前的馬路旁邊,無視於街上車水馬龍的喧囂,就這麼聚精會神地看起盜版的「千面女郎」第一集來。「千面女郎」就此進入我的生命裡,並且在我遇到社會學之後,為我提供了另一種想像社會學研究的可能性。

唉呀,表姊、千面女郎、社會學、演員……,我還真的不是普通會扯耶,而且還扯得這麼落落長一大篇。寫到這裡,我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還是趕緊下台一鞠躬吧。

2007年8月4日 星期六

台塑有機蔬菜與美國花旗人參

曾經背過一個長得很奇怪的單字:Oxymoron。中文翻譯軟體「譯典通」翻譯為「矛盾修飾法」。 Answers.com網站則這麼解釋: “A rhetorical figure in which incongruous or contradictory terms are combined, as in a deafening silence and a mournful optimist.” (由不一致的或相互衝突的詞彙所組成的修辭,例如「令人震耳欲聾的寂靜」或「一個悲哀的樂觀主義者」。)


當我前幾天在信義路附近收到「台塑蔬菜開賣了」的綠色傳單時,oxymoron是第一個浮現在我腦海中的單字。在雲林蓋六輕污染環境的台塑,在花蓮種有機蔬菜賣給台北人,我只覺得極端荒謬。更別提傳單右上角上還有「愛自己、愛家人、愛地球」的字樣。「台塑」+「有機蔬菜」,組成了一個最新的矛盾修飾法。


「台塑有機蔬菜」讓我想起去年暑假到美加洛磯山脈旅遊經驗。旅途的最後一站是一個我已忘記名稱的加拿大小鎮,據說那裡是美國花旗人參的最大出產地。一路上我看到的都是洛磯山脈的美麗景色,但這小鎮的風光卻是一片荒涼,到處是黃沙與灰撲撲的雜草。香港籍的導遊解釋:人參這種東西是很耗地力的,種植了一次人參之後,那片土地至少有七年的時間無法再耕種任何東西。然後他說:美國種植人參的公司原本是買地種人參的,後來因購地成本高昂,於是他們轉而向加拿大原住民租保留地來種人參。


據我所知,美國與加拿大的原住民保留地,是只能租不能賣的。美國人參公司此舉,節省了大筆的土地成本。雖然加拿大當地的原住民屢次向人參公司抗議,「可是也沒有辦法」,導遊說。然後,導遊把整團團員帶往華人開設的人參加工工廠,向我們推銷「養顏、美容、抗老化、強化免疫力、保護你免受環境污染的傷害」的各種人參製品:人參茶、人參糖、人參漿、人參片……。


我看著琳瑯滿目的昂貴人參產品,既難過又生氣。我們跑到政治經濟弱勢的地方去大肆破壞與污染,好生產讓我們不受環境傷害的保養品與保健食品。這完全沒有環境正義可言。


就算不唱「正義」的高調好了,上述那種商業邏輯也是大有問題的。在這個全球化的時代,地球村的居民,不分國界,早已經成為命運共同體;某地的環境遭受破壞,是全世界都得買單的啊。


上帝託付給人類做地球管家的權柄與職責,可是我們這個管家的角色實在做得很糟糕。「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句成語,應該改成「人類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才對啊。

唉。

2007年7月31日 星期二

我的表姊,我的白日夢(一):小四生的明星夢

大約在國小三、四年級的階段,我曾經很短暫地發過一陣子明星夢。不過,我不是那種有強烈表演慾望的人;與唱歌、跳舞比起來,我更喜歡躲在家裡,半懂不懂地啃讀任何我找得到的文字。我的明星夢,純粹是被一位長我兩歲的表姊給激發出來的。

像我這樣喜歡看書遠勝於結伴出外玩耍的孤僻孩子,社交技巧比較缺乏,朋友也比較少。有血緣關係的表兄弟姊妹,順理成章地成為我小小人際網絡中的 “significant others”,尤其是這位小表姊。

雖然才長我兩歲,表姊的鬼點子可真不少。表姊會做各式各樣的美勞,再利用這些成品來玩扮家家酒,為娃娃做出好漂亮的家。表姊能編劇,並發揮巧思,利用床單、大人的衣物幫自己設計戲服,演出古裝戲中清純美麗、命運多舛的女主角,而我這隻呆頭鵝就負責扮表姊身邊的丫嬛。表姊喜歡看綜藝節目,更能自己設計、主持節目,能唱能跳的表姊也負責所有演出,而我則在表姊的指導下幫表姊跑腿、寫節目單、設計給來賓使用的歌本(當然,來賓只有我跟表姊),並且在旁邊鼓掌喝采當觀眾。因為跟著表姊跑龍套實在太好玩了,小小年紀的我也開始嚮往起當明星的滋味。

只不過,我對演藝界的嚮往只維持了很短的一陣子。我算是有點早熟的孩子,一邊跟著表姊到處鬼混,一邊就開始煩惱起「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往哪裡去」這種很難解釋的問題。事後諸葛地來看,對自身的存在這麼敏感的人,恐怕也不能勝任需要強大自信的演藝工作吧。不過,更大的原因,可能還在於大人們複雜的爭執與口角,往往也影響了孩子,迫使孩子們的玩伴圈不得不跟著重新洗牌。

與表姊疏遠之後,我就沒有機會再玩那麼有趣的綜藝遊戲了。我接下來人生中的「演藝經驗」,都是在表姊缺席的狀況下發生的。我的演戲初體驗,發生在我就讀某間鄉下國小的五年級暑假,那正是當年表姊帶著我進行各種實驗的年紀。鄉下地方不作興補習,放寒假、放暑假,小孩子就放牛吃草,自求多福。記得當時正流行一齣講仙女下凡的連續劇,劇中把仙女在凡間因為搞不清楚狀況而發生的諸多糗事,以及仙女愛上凡人的浪漫故事,搬演得熱鬧非凡。我模仿著那齣連續劇,自己寫劇本、當導演、做道具、勘查外景地點,把附近的小朋友集合起來,分派角色、指導大家演戲,演員的陣仗大約有十來人左右。

排演了幾次之後,小朋友們就挑選一個黃道吉日正式演出。沒有演員之外的其他觀眾,純粹大家自娛。表演過程非常順利,大家也玩得很盡興。表演結束之後,大家還一起去一位同伴家中吃愛玉冰慶祝。我雖然沒有下場軋上一角,卻從頭到尾參與了整個過程。我心中有一種從未經驗過的興奮之情,那是連考試考好、比賽得獎也比不上的滿足感。就這樣,在延遲了將近兩年之後,將升小六的我,終於為小四的我,圓了那平凡微小的明星夢。

2007年7月25日 星期三

「妳適合創業嗎?」番外篇



話說小電池上週貼出了一個心理測驗,而且還洋洋得意地把測驗結果公布出來,並不是因為吃飽撐著才打字練手指兼與電腦搏感情。作為一個凡事深思熟慮的女學者,會寫那篇文章當然是有玄機的。

這個玄機是:心理測驗做為一種現代社會現象,本身就饒富興味,值得從各種角度來大作文章(雖然好像只有我會做這種事啦)。

今年四月底,美國大學的winter term剛結束,作風一向率性到經常讓旁人為他膽戰心驚的麵線學弟,突然從美國打電話回台灣,跟電池阿姐報告說他後天就要回台灣了,問阿姐有沒有什麼東西要他幫忙購買的。我一時也想不出來有什麼東西要買,畢竟美國有的台灣也不缺啊。後來想到自己回台灣以後英文就退步很多了,於是就拜託麵線幫我隨便挑一本英文書就好。

麵線的主修是目前正熱門的神經生物學。可能是因為我幾乎沒有告訴人家我到底想看什麼書,所以麵線很自然地就根據他的專業訓練來選書。麵線選到的書是當時正盤據紐約時報暢銷排行榜的Stumbling on Happiness,作者則是哈佛大學的心理系教授Daniel Gilbert。書的封底有這麼一行挑戰讀者的話:「你以為你知道什麼事讓你快樂?」( “Think you know what makes you happy?”) 當我隨手翻閱這本書時,我的第一個反應是:麵線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姐我不懂自然科學,送我這本書是怎樣,既不環保又跟我大而無當的腦袋作對嘛。

但是當我比較認真地從頭開始看起之後,就著迷得不可自拔了,甚至不顧女學者的優雅形象,坐在捷運裡邊看邊笑。Gilbert這位很酷又很會搞笑的光頭心理學家一開始就提出一個經濟學家一定也很會同意的命題:人類是唯一具有理性計算能力來規劃未來的動物,而確保自己有一個美好、快樂的未來,是人類預測未來的主要動機。然後他引用各種腦神經生物學、認知心理學、社會心理學的研究,來告訴大家一個殘酷而不幸的事實:人類對未來的預測通常是錯誤的,而這個錯誤的來源正是我們人類自己的大腦。

Gilbert顯然不是基督徒,而根據我對腦神經生物學界的粗淺認識(我知道我在班門弄斧,如果有專家看到請別罵我,人家對大腦科學很有興趣嘛),有越來越多的腦神經生物學家對佛教與達賴喇嘛產生濃厚的興趣。不過這不妨礙我的閱讀樂趣,而且我逐漸認為演化論與腦神經生物學與基督信仰並不衝突。這是後話。總之,演化論的假設是Gilbert的立論根據,而他的論點是:在人類演化的過程中,大腦這個器官逐漸發展出一個讓人類能自我感覺良好的區塊(可能是某種神經傳導物質或什麼什麼皮層的,我看不懂)。聽起來很像開玩笑,但這種機制其實是很重要的,因為若非如此,人類恐怕早就被來自險惡大自然的各種艱困挑戰給挫折到滅種了。

問題就出在,這個自我感覺良好的機制雖然重要,但卻經常誤導我們,讓我們過份高估自己、將注意力擺在對自己有利的人事物上,並低估別人的智商、忽略對自己不利的情報。如此一來,根據我們對現實世界蒐集的情報所進行的關於未來的預測,當然就會錯得離譜,然後,stumble on happiness,「被快樂絆跤」,也就很理所當然了。

Gilbert舉了許多有趣的實驗結果來說明,人類自以為了不起的「能力」,有多麼地驚人。其中一個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的實驗,細節我不太記得,大致上是說有心理學家設計了看你是否具有某種能力的「偽」心理測驗與一系列以及與這個偽心理測驗相關的偽新聞,新聞內容則是關於此一測驗是否有效的爭議。然後,心理學家找來兩組人馬來做測驗,測驗結果當然也是經過操弄的偽結果:A組全體分數特高,B組全體分數特低。測驗結果公布之後,受試者必須閱讀偽新聞,再接受另一種測驗(這次是真的了),看看受試者們如何詮釋、理解之前的偽測驗與偽新聞的討論。

結果呢?結果是,分數高的A組,對於主張此一測驗有效的偽新聞印象特別深刻,並且會引用這些新聞報導,來告訴自己「我真的具有XX能力」(或「真的比較聰明」)。至於B組當然就完全相反:B組記得最清楚的是關於此一測驗如何不可靠的新聞,這樣才能安慰自己:「這個測驗無效,我並沒有比別人笨/沒有XX能力」。然後大家繼續躲在自己安穩的世界裡,繼續維持錯誤的自我認知,並繼續對未來做出錯誤的判斷。

各位親愛的耐心看到這裡的讀者們(雖然我的讀者很少啦我知道),你們不覺得,A組所顯示的,完全就是上禮拜小電池貼測驗時的嘴臉嗎(^_____^)?身為一個社會學研究生,理當要對各種社會現象保持一個批判的距離,但是當那個「妳適合創業嗎」的心理測驗結果顯示我「具有領導才華」時,雖然不至於一下子就全盤接受,但我也忍不住開始幻想:嗯,刊登這個測驗的雜誌是城邦出版社出版的耶,不是那種唯恐天下不亂的水果報與水果週刊耶,所以這個心理測驗應該有一定的根據與效度喔,所以萬一將來找不到工作的話我真的可以考慮自己創業呢,等等等,等等等。

囉唆了半天,玄機就是這麼一回事。不過呢,其實更大的玄機還在後頭:那就是,衝部落格人氣、吸引人家來留言,才是我貼那個心理測驗時所真正包藏的禍心啦。好像有點小得逞哩,嘻嘻。

(後記:我後來發現,在腦神經生物學的領域裡,大腦讓我們自我感覺良好這種說法,似乎已經不是什麼新鮮的理論了。不過我總覺得這當中應該有文化差異的因素存在:神經生物學研究的重鎮——美國,應該可以說是全世界自我感覺最良好的民族了,他們也許會因此而特別看重自我感覺良好這回事也說不定。這就留待科學家們為我們解答了。此外,若由社會學的角度出發,心理測驗原本應該屬於學術研究的範疇,由學術研究演變成商品,這個產業的出現與發展,以及它所顯示出的現代人對自我認同的追尋與執迷,其實是頗值得討論的。不過,換個角度,從心理學與腦神經生物學來討論,也是很有趣的。同時也藉著這篇文章向讓我有機會看這本書的麵線說:謝謝你啦,雖然我知道你是不會留言的~~:P)

2007年7月19日 星期四

「妳適合創業嗎?」

我從沒當過上班族,也認定自己完全不是做生意的料。但是根據「國內第一本新女性理財雜誌」Smart Woman第四期(女人要有錢,2007年四月)的心理測驗(p.50-51),我居然是「天生最適合當老闆的人」。這跟我對自己的認知完全是南轅北轍:原來,原來,原來我不該當一個吃不飽餓不死、到處走江湖賣膏藥(而且還沒人甩我)的苦命女學者,而是應該去當穿金戴銀、以壓榨勞工為興趣、以整形美容為休閒活動的女老闆才對啊啊啊啊! 為什麼都沒有人告訴我啦……

(說真的,印象中女老闆們好像都打扮得光鮮亮麗,身材也維持得窈窕動人,只有男老闆們會把自己搞得腦滿腸肥,是因為男老闆們對於做瑜珈興致缺缺的緣故嗎?)

各種五花八門的趣味性心理測驗也做過不少了,這麼偏離自我認知的心理測驗,我還是頭一次遇到。震驚加暗爽之餘,為免這本雜誌將來無疾而終,導致無人相信書呆子小電池居然還有當老闆潛力的下場,特將這個測驗記錄如下:

一、心情不好想到公園散心,卻被幾個流浪漢佔據休息座位,妳會:
□ 他坐他的,我坐我的,互不相干就沒關係→至第二題
□ 心情更糟了,乾脆掉頭離去→至第四題

二、一定要去一個國家,妳會選擇去那個地方?
□ 內戰頻繁,天天都有炸彈攻擊的國家→至第三題
□ 醫療落後,爆發大規模不明疾病的國家→至第五題

三、同樣是沒吃過,妳會選擇先吃:
□ 朋友間口耳相傳有口碑的小吃→至第九題
□ 大打電視廣告的美食餐廳→至第十三題

四、妳覺得,哪種人最有魅力?
□ 全球一流的演說家→至第五題
□ 世界頂級的指揮家→至第七題

五、半夜睡不著覺,妳會做哪件事?
□ 起來上網做一些事情→至第三題 (小電池OS:這就是本人現在的寫照,因為感冒酷酷嫂太厲害睡不著外加頭痛無法做正事所以……)
□ 在床上看書直到睡著→至第八題

六、電視頻道又在打廣告宣傳商品,而且有好多藝人掛保證,妳會怎麼想:
□ 一定又是騙人的,幹嘛去花冤枉錢!→至第十題
□ 試試看吧!世上沒那麼多壞人→至第十一題

七、市面上出了許多膾炙人口的老歌大合輯,妳會:
□ 值得收藏,當然要買來聽聽→至第六題
□ 興趣缺缺,新歌還是比較對我的味→至第八題

八、聽見救護車呼嘯而過,妳的直覺反應:
□ 是不是又發生車禍了?→至第九題
□ 是不是有人生病不舒服呢?→至第十一題

九、又發生雇主苛刻、亂扣員工薪水的事見,妳的直覺反應是:
□ 會不會另有隱情?局外人還是別管太多→至第十二題
□ 這老闆太可惡了,應該好好處罰他→至第十六題

十、一定不能兼顧時,妳會選擇怎樣的人當總統?
□ 有高超道德形象的人→至第十三題
□ 有卓越辦事能力的人→至第十四題

十一、門號約滿兩年,可以續約換手機,妳會:
□ 錢不好賺,選擇便宜實用的手機→至第十題
□ 反正兩年換一次,會選擇較好的手機→至第十四題

十二、妳正窮困潦倒,上帝卻給了兩個選擇,答案是:
□ 和心儀的人度過浪漫的一夜→至第十五題
□ 給妳一筆可以創業的資金→至第十六題

十三、有上司對妳示好,已經有另一半的妳會:
□ 虛與委蛇,逢場作戲,盡量別得罪他→A型
□ 公私分明,該劃清界線也絕不含糊→至第十五題

十四、最愛的人要動大手術,危險性卻相當高,妳會:
□ 不開刀更嚴重,選擇一搏→至第十三題
□ 再等等看,是否能有其他奇蹟出現→至第十五題

十五、到咖啡廳喝下午茶,卻發現喜歡的人正獨自坐在角落,妳會:
□ 很興奮,不過只敢遠遠地觀察著他→B型
□ 主動過去和他打招呼,甚至坐下來聊→C型

十六、家裡蚊子超多,妳打算如何滅蚊?
□ 使用捕蚊燈→D型
□ 使用蚊香殺蟲劑→至第十五題

根據上述的測驗,結果分析是這樣的:

A型:創業指數三十分,不適合獨自創業。
B型:創業指數五十分,做事常會一頭熱,作股東比作老闆適合,應選擇自己感興趣的事來創業。
C型:創業指數七十分,適合創業,但應學習分工合作、權力下放,建議選擇餐飲業、文教業、資訊業。
D型:創業指數九十分,「是天生最適合當老闆的人」。「只要別操之過急,相信成功指日可待,輕鬆讓妳坐享榮華富貴」。只要是有興趣也願意用心經營的行業,「都會闖出一片天」。

因為這個測驗結果實在是太滿足小電池的虛榮心了,所以我當然把社會學家要觀察、要批判、要分析、要客觀、要理性、要懷疑、要這個要那個的各種專業要求統統拋諸腦後,痛痛快快地以女人的身份給它爽啦!反正我心裡很明白,我這輩子注定只能當個吃不飽餓不死的女學者啦~

PS小電池打字速度相當快,打完這個心理測驗(並且邊打還邊發出得意的大笑聲)並用不著多少時間。這大概可說是本人的專長之一吧,但這也不過是那種讓人吃不飽餓不死的專長啊……嘆……

2007年7月13日 星期五

21 Grams: 靈魂沈重的重量,罪人絕望的呼喊(下)

電影的開場,就是Jack熱心向行為偏差的青少年熱心傳福音的鏡頭。Jack傳福音的對象,顯然是一個他已經輔導了很久的孩子。儘管桀傲不馴的年輕人完全不甩Jack和他的聖經,Jack仍不氣餒,並以感恩的口吻告訴他的同工:他的貨運車雖老舊,但卻是他憑藉來做教會服事的重要交通工具,是神賜給他的珍貴禮物。

但是,某個Jack與家人互動的片段,卻讓我覺得:驅策Jack服事的動力,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強烈的罪惡感,以及Jack對贖罪的渴望。Jack被解雇的當晚,全家人共進晚餐時,Jack向妻子透露自己被解雇的消息。大人的世界愁雲慘霧,年幼的兩個孩子卻仍繼續打打鬧鬧。終於小女兒哭了起來,抱怨哥哥打了她的右手。此時Jack突然抓住女兒的左手吼道:那妳就伸出左手讓哥哥打呀!又命令兒子:你打呀!打她的左手呀!

雖然Jack沒有引用聖經,但這個反應明顯是來自耶穌著名的教導:「只是我告訴你們:不要與惡人作對。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馬太福音第五章第三十九節)。Jack的動作令妻子錯愕,令孩子害怕。這頓令人食不下嚥的晚餐,就在小女孩被哥哥打了左手之後的嚎啕大哭聲中結束。

車禍發生之後,Jack沒辦法面對自己釀成的慘禍,只能逃回家。到了家,屋裡歡聲沸騰,大家等著為Jack慶生;屋外,Jack卻坐在車內渾身發抖。妻子明白發生什麼事之後,哭著拿水清洗車上的血跡,並苦苦哀求Jack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畢竟這個家庭過了太久沒有男主人的日子,而且除了血跡之外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Jack是肇事者。Jack慢慢冷靜下來之後,拒絕妻子的哭求:他要去自首。

Jack被送進牢裡之後,教會的牧師花了一番力氣,才獲得Jack同意他前去探訪的請求。在獄中,憤怒、絕望的Jack對牧師嘶喊著:那輛貨運車不是神賜給我的禮物嗎,為什麼卻偏偏是這輛車撞倒了三個無辜的人?神,這位連我的頭髮都仔細數過的神,難道不明白我一心一意要贖罪、要成為新人的渴望嗎,為什麼偏偏要讓我發生這樣的事?神到底在哪裡?Crisitina的小女兒瀕死時看著Jack的眼神,成了他的惡夢。飽受煎熬的Jack試圖上吊自殺,卻因繩索支撐不了他的體重而失敗。

由於妻子的張羅與奔走,Jack得到律師的強力辯護,很快獲得釋放。回到家,兒子問Jack:學校的同學說你是殺人兇手,這是真的嗎?小男孩的問題很快得到父母的回答,只是在媽媽說 “No”的同時,爸爸卻說 “Yes”。一雙兒女彷彿陌生人,疑懼地看著自己的父親,那個眼神裡沒有愛,也沒有親密。Jack知道,他再也沒辦法待在這個家裡了。第二天,他離家出走,躲到一個沙漠中的偏遠小鎮當工人。自我放逐的Jack住在汽車旅館裡,過著物質條件惡劣的生活。似乎唯有將所有快樂、美好的事物從生命中去除,Jack才能從深重的罪孽中得到救贖。

一心一意要復仇的Cristina,與Paul兩人找到了Jack的行蹤,投宿在Jack下榻的汽車旅館,以便伺機報復。那時的Paul,已經命在旦夕:以三條人命為代價的心臟,並沒有還給Paul健康的身體。與Jack同樣絕望、悲傷的兩人,在旅館房間內做愛之後,趁著Crisitina熟睡之際,Paul帶著槍去找Jack。Paul最終並沒有殺人:他開了幾槍表示威嚇之後警告Jack,從此不要再出現在Cristina的視線裡。

然而,Jack卻對Paul這樣的處理不滿意。在牢裡自殺未遂過的Jack,彷彿一直等著某人來取走他的性命:他求Paul殺了他,來洗清他一身的罪孽。只是Paul沒有力氣來為Jack達成心願:他的心臟病再度復發,鮮血吐滿一身。Jack匆匆忙忙地帶著Paul回到旅館裡,告訴歇斯底里的Cristina說,是我對他開槍的,似乎Jack想要激怒Crisitina,好藉著Crisitina的手來結束自己的生命。整個故事,就在Paul意識逐漸模糊的喃喃自語中結束:二十一公克,是一疊五分錢鎳幣的重量,是一個巧克力棒的重量,是一隻蜂鳥的重量;生命,有多少重量?

「靈魂的重量」雖然是一個虛構的故事,對我而言卻非常真實。作為一個初信者,我對神學的接觸還停留在很粗淺的層面。假設像Jack這樣的基督徒希望就他的處境得到神學上的解釋,就我有限的理解,恐怕苦難神學是他唯一可以參考的。但是苦難神學討論的,似乎都是發生在無辜之人身上的苦難,比較欠缺類似Jack這樣的個案。那麼,像 Jack這樣被罪惡感綑綁的生命,如何才能感受到神的愛?面對Jack「神,祢在哪裡」的憤怒與控訴,沒有類似生命經驗的基督徒,要如何回應?除了離開家人、苦待自己之外,Jack有沒有別的選擇?

我沒有答案。我只能祈禱,求神親自來安慰這樣的生命,並賜給我愛心與智慧,有一天如果我遇到這樣的生命,我可以陪伴他們走過這一段生命中的死蔭幽谷。

2007年7月9日 星期一

新娘與新娘的婚紗攝影

好吧,一定是我在美國中西部鄉下小鎮博士班念太久遲遲畢不了業所導致的惡果之一:我成了一個道地的美國土包子,居然不知道亞洲聞名的台灣婚紗攝影業,也做起了女同志的生意。

昨晚跟朋友約在捷運民權西路站附近的一家速食店碰面,天兵如我者在中山站就匆匆跳下車。為了不甘心再花十五塊錢只搭一站,也自恃自己腳程還算快,於是決定乾脆步行至目的地。還好朋友坐在有冷氣的速食店裡,店裡也提供各式雜誌報紙供客人閱讀,我想她應該不會太無聊才對吧。

我生平頭一次用自己的腳走過精品店林立的中山北路(幾段啊?),沿路各種超高檔精品店加路邊販賣「彈性蚊帳」的有趣組合,以及意外遇到上揚唱片行本店的發現,逗得我非常高興。走到民權西路與中山北路交接處之後,我慎重其事地打了電話給朋友,確定我的方向沒錯,然後,天兵加超級路痴的我,並沒有在民權西路上轉彎,而是繼續在中山北路上高高興興地往前走。直到因為等太久覺得不對勁的朋友打電話來:你跑到哪裡去了?該不會還在中山北路上吧?啊?你現在馬上回頭。

屬於兩位新娘的婚紗照,就在我折返的路上,被我意外地發現。那本攝影集是擺在店外招攬客人用的。兩位新娘都留著長髮,看起來都很年輕,一位穿一般的白紗禮服,另一位則梳著馬尾,穿著紫色復古的大外套。

因為我已經遲到太久,所以雖然非常想停下來跟店家聊一聊,還是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回頭地向著以經等得不耐煩的朋友。

我很興奮地向朋友報告自己的大發現,朋友只淡淡地「喔」了一聲,話題結束。不識相的我,五分鐘後忍不住又提起了這個話題,還問朋友,你一點都不好奇嗎?完全不會,朋友說,因為早就有人這麼做了。

可是我還是非常好奇,女同志們的婚紗攝影。一般新郎與新娘的婚紗照,總是要拍攝得非常唯美浪漫。一本攝影集除了要把新娘拍成絕色佳人之外,其實也訴說著「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的故事與應許。婚紗攝影也帶動了周邊產業的蓬勃發展,例如新娘保養、新娘化妝、新娘秘書,甚至是觀光業,某次我就看到一則報導,說新加坡每個月有上百對新人專程前來台灣拍婚紗兼旅遊。那麼,女生與女生的婚紗攝影,也遵循著相同的邏輯嗎?拍攝的重點也在新娘身上嗎?整套的遊戲規則都一樣嗎?花萬把塊錢拍婚紗,對於沒有結婚權利的同志伴侶而言,意義是什麼呢?什麼時候開始有女同志來拍婚紗?有沒有男生與男生的婚紗攝影呢?

七月八號晚間的匆匆一瞥,留下一堆恐怕要用一本碩士論文才回答得完的問號。不過有一點倒是很肯定:回台灣也快一年了,我還是擺脫不了美國聳的命運啊。

2007年7月8日 星期日

21 Grams: 靈魂沈重的重量,罪人絕望的呼喊(上)

They say we all lose twenty one grams
at the exact moment of our death…
everyone.
The weight of a stack of nickels.
The weight of a chocolate bar.
The weight of a hummingbird.
How much does LIFE weight?


很早以前曾聽說過一種說法:人在死亡的那一剎那,身體會減輕二十一公克,而那二十一公克,可能就是靈魂的重量。沒想到,真有人將這個概念發展成一部悲傷的電影,中文片名就翻譯為「靈魂的重量」。

整部電影由三個人的故事組成。Paul,大學教授,有嚴重的心臟疾病與貌合神離的婚姻關係,妻子Mary卻拒絕面對現實,試圖透過人工授精懷孕生子的方法,來製造自己的婚姻沒有問題的假象。Cristina,建築師Michael的妻子,兩個小女孩的媽媽,平凡幸福的家庭主婦。Jack,酗酒、前科累累的慣犯轉變的虔誠基督徒,熟稔聖經的教導、熱心教會的服事,努力要洗心革面,作個新人。

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徹底改變了三個家庭的生活,也使三個人的命運緊緊交織在一起。原本擔任高爾夫球僮的Jack,因為身上的刺青被他所服務的中上階級顧客認為太刺眼,因而遭到解雇。作為一個前科犯,被解雇顯然是家常便飯。第二天,心情鬱悶的Jack開著破舊的貨運車回家,卻在路上不慎撞倒了Michael與兩個孩子,導致Michael與大女兒當場死亡。驚慌失措的Jack逃離現場,留下的小女兒因為失血過多,在送醫途中宣告不治。那天正好是Jack的生日。被通知家人發生意外而匆匆趕到醫院的Cristina,除了必須接受摯愛的家人離她而去的噩耗之外,還必須同意捐出丈夫Michael完好的心臟,而這顆心臟的接受者,正是原本只剩一個月生命的Paul。Paul的生命獲得延長,徹底崩潰的Cristina卻開始吸毒。

Paul完成手術之後,亟欲知道誰是那位讓他重獲新生的人。他明白,有一個陌生人付出了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他才能有苟延殘喘的機會。礙於醫院倫理,院方必須保持器官捐贈者的匿名身份,Paul於是透過私家偵探的管道,探查出Michael還有一位遺孀Cristina。Paul觀察著Cristina的行蹤,看見她巨大的悲傷,漸漸不可自拔地愛上她。失去了一切的Cristina回應了Paul的愛,兩人約定要找出兇手,為死去的Michael與兩個小女孩、也為Cristina被粉碎殆盡的幸福報仇。

電影採取拼貼的敘事手法,三個故事線跳躍穿插,倒敘、直敘一起來,雖然要花一點時間才能進入狀況,但這樣的敘事方式,反而突顯出片中三個主角身不由己陷入的混亂、破碎、失序、意義失喪的生命困境。而片中最讓我在意的,則是Jack這個被罪惡感深深綑綁的基督徒角色。

2007年7月2日 星期一

中文真奇怪 附簡易英文對照

(以下英文翻譯可能有誤,電腦機前的觀眾朋友請勿模仿)

太好了:Wonderful; terrific; fantastic; awesome.
※說明:「太好了」是讚嘆詞,發話者通常會以較大的聲量與較誇張的表情說出這句話,以表示對某種情境感到喜出望外的愉快。
※例句:某位陪伴朋友去大酒家試鏡的女學者,無意間打敗眾多競爭對手,獲選進入大酒家之後,以不可置信的興奮語氣說:「我本來只是陪朋友來試鏡的,沒想到我會被選上,太好了!」

真好:How wonderful! How nice!
※說明:「真好」也是讚嘆詞,發話者表示藉此對某人表示羨慕或嫉妒之情。
※例句:那位陪女學者壯膽陪試鏡,結果女學者選上、自己落選的朋友,酸溜溜地對女學者說:「妳可以在媽媽桑那裡工作,真好!」

很好了:It’s good enough; I am content/satisfied.
※說明:「很好了」表示滿意的意思,說話者覺得滿意的對象可能是某個正在進行中事件的進行狀態,也可能是已經完成的某件事。
※例句:進入大酒家之後,由女學者轉型的公主發現媽媽桑極為苛刻,給的薪水少得可憐。酒家夢碎的公主找媽媽桑理論,換來的是媽媽桑的威脅:「老娘給妳錢已經很好了,不然妳是想怎樣?」

很好:Good; great; excellent; good job.
說明:「很好」有著由上而下給予認可、讚許(approval)的意思,發話者與聽話者通常處於不對等的權力關係。
※例句:公主畢竟是女學者出身,口才相當犀利。不過,若公主成功爭取加薪之後,膽敢對大酒家媽媽桑點頭讚許道:「很好!」我想大家都會同意,這位公主不是非常欠揍,就是非常白目。

總結:「很好」與「很好了」,差別只在多了一個「了」字,意思卻完全不同。同樣地,「很」、「太」、「真」等副詞,單獨來看意思差不多,都可以對應為英文的really, too, very, extremely, etc,但「很好了」與「太好了」完全是兩碼子事,至於「真好」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中文,真是有夠奇怪啊。

2007年6月28日 星期四

女學者的小電池姿態,以及,我如何立志成為大酒家的媽媽桑


女學者頭很大,大到跟照片上的恐龍橘寶寶一樣,一整個不成比例,其他部分則呈萎縮未開發的狀態。要鄭重聲明的是:女學者雖然頭很大,但這顆大頭就像大部分美國人的體型一樣,大而無當,並沒有讓女學者比較聰明。

因為女學者頭很大、腦袋很忙,成天胡思亂想,觀察這個好奇那個,所以很容易用腦過度,一不小心就走火入魔,即使沒有英文來讓女學者腦充血也是一樣。

因為女學者頭很大、腦袋很忙,因此經常被問到:「你每天都想這麼多事喔?那你日子不會過得很辛苦嗎?」EQ和IQ都超高的E老師曾說過,學者型的人到哪裡都不會太受歡迎,果然,學術這條路真是孤獨呀……

因為女學者頭很大,凡事都有深思熟慮的習慣,游泳也不例外。年紀比我小一大截的教練,就曾用老氣橫秋的口吻跟我說:「阿昏哪(誰,誰,是誰准許你這樣亂叫的?!),我告訴你啦,你不是水性不好,也不是手腳協調性差,你的問題是你想太多啦!」那怎麼辦啦教練,難道是要我把頭割下來再來學游泳嗎?

女學者喜歡睡大覺,因此跟橘寶寶一樣,經常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其實啊,人只要醒著就是會消耗能源、製造垃圾,睡覺可說是人類所能從事的最環保的一種活動了。嗯,女學者果然是女學者,連睡懶覺都可以搞出這麼冠冕堂皇的藉口。女學者在此誠懇呼籲:睡覺既環保又健康,大家沒事就去睡覺吧!

女學者個性內向又害羞、文靜又靦靦,跟橘寶寶一樣,幫它拍照還要躲在台北乳牛的屁股後面,然後因為頭太重了所以坐不穩(拍攝地點:台北牛乳大王)。基本上女學者是不折不扣的宅女,近來有惡化成為腐女的傾向。不過說真的女學者也很少看到活潑外向的同行啦,畢竟學術這一行是孤獨的嘛,坐不住的人會很辛苦的。但是每次只要女學者提到自己內向害羞的個性就會引來哄堂大笑,這究竟是為蝦米呢?

女學者食量很大,經常嚇到男性友人,因此肚子經常處於一種像橘寶寶一樣圓滾滾的狀態。沒辦法,女學者頭那麼大,思考又會消耗大量腦力,唯有大量的飲食與睡眠才能維持女學者的生命與崇高偉大的研究事業。

女學者因為不夠聰明,所以也不夠謙虛,很長一段時間還自以為是一座電力超強的核能發電廠,只要好好努力認真打拼,不但能發光發熱,而且不必犧牲自己也能照亮別人。但因為capacity不夠,別說什麼核能發電廠,大概發電機都稱不上,濫用的結果就是經常性的短路跳電。後來仁慈的神看不下去,2006年早春的某一天,神光照女學者:孩子啊,不要傻傻地以為自己是核能發電廠,否則你遲早會爆炸;來,充電器在這裡。從此以後,女學者就喜歡自稱三號小電池,好提醒自己隨時記得要到神那裡去修養生息、補充電力。至於為什麼是三號而不是二號,好問題,我也不知道。

這樣說起來,除了女學者原來很像恐龍之外,有另一個不容否認的嚴峻事實,已經很清楚地浮現出來了。如果這位小電池女學者可以作為一般女學者的代表的話,那麼與女工、名模、女主播、女明星、護士、空姐、OL、愛心媽媽、幼教老師、檳榔西施、美容師、理髮師、秘書、會計……等其他女性一枝獨秀的行業比較起來,女學者恐怕是最難讓人產生任何遐思的行業。當然,我認識的女性學者同行統統除外啦,哈!

為了彌補這樣先天不良、後天不足的缺憾,女學者於是決定要開一間大酒家,自己充當媽媽桑,號召一群有能力又有魅力的女學生、女學者、女助理,大家群策群力,幫小電池提升女性魅力,往色藝雙全女學者的目標勇往前進!歡迎各位有志女青年踴躍報名!!條件從寬,薪水從嚴喔!報名專線:(543)3838-3388。

*瓶子大哥,這樣的解釋,有沒有回答到你的問題啊?

2007年6月24日 星期日

基督徒的觀點

作為所謂「第一代基督徒」,大概是因為年紀很大了才受洗,受洗之前又因為難搞又鐵齒的個性而跟神整整耗了五年之久,所以受洗後經常會用一種觀察者的眼光,來看自己從非基督徒變成基督徒的「再社會化」過程,以及信仰對自己的改變。

有一個改變很有趣。看暢銷小說The Rule of Four(《四的法則》)時,發現與自己小時候第一次看同類型小說《玫瑰的名字》不同:我開始有了「基督徒的觀點」。

超經典的《玫瑰的名字》是鬼才義大利文學理論家、哲學家、大學教授Umberto Eco在1980年出版的第一本小說。我印象很深刻:那本小說是我在公館附近的打折書店買的;而當時之所以會買下來,與張大春所寫的序有很大的關係。

小時候的我有點崇拜張大春,覺得他是博學強記的才子一枚。在序裡,張才子除了大大稱讚Eco大師之外,還狠狠地嘲諷了不愛看書的人或可能嫌這本小說太過艱澀的讀者:他稱這樣的人為「反智的無腦人士」,只適合看愚蠢的「百戰百勝」,一個在1990年代初期頗流行的綜藝節目,由胡瓜、鄭進一聯合主持。

出於一種奇怪的「國王的新衣」心態,序一看完我就立刻買下,似乎是想證明自己不是看不到國王新衣的笨蛋。雖然我其實並不討厭「百戰百勝」。

不過小說確實非常好看。情節是大家都熟悉的福爾摩斯辦案,謀殺案地點在中世紀的修道院。一個有宗教狂熱的老修士,為了不讓年輕修士們旺盛的求知慾使他們步上「敵基督」的歧途,不惜連續殺人,並在殺人現場布置出禁忌與詛咒的氛圍,好阻止任何讓挑戰宗教權威、污染修士思想的禁書有重見天日的可能性。這一連串謀殺案驚動了安靜隱密的修道院,一個外地來的修士威廉被委託以調查重任。這位威廉修士明顯是福爾摩斯的化身,也是老修士角色的對立面:以理性與科學精神來面對所有宗教上的玄秘事件。老修士與威廉兩人的鬥智,如同反理性與理性兩股力量的鬥爭,推動著小說情節的發展。

除了情結緊湊精彩之外,Eco還加入大量的神學理論、符號學理論、中世紀歷史、教會歷史,看得我眼花撩亂。當時的我非常認同威廉這個角色,入戲到一個地步,還給老修士慷慨激昂為宗教控制辯護的話加上眉批:「你瘋了。」透過Eco高超的說故事能力,對於國、高中西洋歷史課本中的中世紀黑暗時期、啟蒙時期、理性主義、人文主義、獵殺女巫等名詞,我頭一次有了比較具體的感受,並且很高興自己是一個心胸開放、愛智、具有懷疑精神的人文主義知識份子,而不是危險的宗教狂。

這樣崇拜理性的我,卻在去年暑假成為基督徒,現在想來仍覺得不可思議。後來讀《四的法則》,我不再被作者的博學與書中主角對知識的執著所吸引,反而對書中流露出來的輕蔑神的心態,感受特別深刻。我看到的,是過去因為擁有知識、崇尚理性而傲慢地認定宗教——特別是基督教、天主教——都是迷信、反智又危險的我。《下一個基督王國》的作者、賓州大學歷史系教授Philip Jenkins在一個訪談中,稱之為當代知識份子最大、最沒有機會被反省的偏見。我這才發現,原來我已經開始慢慢發展出一種基督徒的觀點了。

我喜歡這個改變,喜歡這個全新的看世界的方法。雖然新舊觀點之間三不五時就要打上一架,而且還經常打得頭破血流,不過我知道神一定會保守我,幫我調整,讓我逐漸長成一個色藝雙全的女學者,呵呵。天爸看您的囉。

2007年6月23日 星期六

語言不只是工具而已:回應DJ的經驗


(DJ在她的部落格中提到她跟美國同事聚餐的不愉快經驗,我心有戚戚焉,於是就把我想要回應的寫成這一大篇了。)

在關於語言政策的辯論中,經常會看到「語言只不過是工具」的觀點。我想這麼主張的人目的是要勸大家不要用意識型態去看語言,而要將語言「回歸」到其作為溝通工具的「本質」,否則愈討論反而愈不會有共識。雖然我理解這樣的用心,可是每次我只要看到這樣的說法,就會覺得非常之「捶心肝」,因為,

不是,不是,語言絕對不只是工具而已啦!!!!(激動握拳吶喊)

這可是從我留學美國的血淚經驗中得到的結論。在開學前,我生平第一次參加美國人的派對,那是系上為新生舉辦的迎新派對。以前從電視、電影中看到的美式派對,好像非常輕鬆愉快,但到了現場我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大家的講話速度超快,而且經常同時好幾個人一起講話,我得全神貫注去聽,再絞盡腦汁去回應。不只如此,前一分鐘才跟我劈哩啪啦講一堆的人,下一分鐘忽然就轉檯了,留下我跟還沒結束的話題凍結在半空中,然後下一個人又出現了,我只好趕緊打起精神來應付。

等我在那裡撐了一個小時,我已經累到全身發抖了。真的,而且是抖到不行,只好先行告退。這輩子從沒講話這麼累過的。

開學之後的慘狀就不用說了,每天都像打仗,回家以後都處於腦充血的狀態。睡眠品質變差不說,時間也拉得很長,經常睡十個小時還是覺得疲憊不堪,睡得超沒效率。都說睡覺對美容很重要,可是我不止沒睡出美麗,還睡出強烈的罪惡感。

後來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就寫信請教一位剛從美國畢業回台灣的老師。這位沒什麼架子、跟學生打成一片的老師仁慈地開示我:很正常啊,那是用腦過度啊。老師說,你看嘛,看個帳單、開個銀行帳號、申請電話號碼等等,這些原本是日常生活中再簡單不過的小事,現在因為你必須用英文進行,全部變得吃力不堪了。老師還爆她老公的料,說她老公剛到美國時不止每天睡十小時,還每天都要午睡。最後她安慰我說,聰明的人都要睡比較久啦,不要擔心。

老師真是大好人。嗚嗚。

老師的話讓我發現,原來語言扮演的角色,跟心臟沒兩樣。在台灣用中文的心臟生活,真是再自然也不過了,自然到我完全沒有意識到它的存在。到了美國以後,必須用英文這顆後天裝上、遠不如中文心臟強壯的心臟適應、求學、生活,還要克服人工心臟引發的各種排斥作用,不但辛苦,而且因為「心肺功能」不好、活動力變差,連個性也不太一樣了。如果去問我的美國同學對我的印象,大概會得到一句 “Well, she is quiet”吧,我猜。在美國幾年混下來以後,雖然英文不再讓我腦充血,但仍舊比使用中文來得吃力。

所以,結論是,語言真的不只是工具而已。有哪一種工具會讓使用者因為用得不順手而感到自卑的,更別提個性的改變?

PS關於那個美國人快速轉檯的經驗,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到現在還是沒搞懂哩……

2007年6月22日 星期五

六、十,加油!




(圖說:法文老師比手勢。我的老師很有教學天分,比起手勢來也笑容滿面、毫不含糊。如果我以後要拍教學影片,一定找他。)

自從留學美國以後,就對語言深深著迷。

記得博士班一年級的第一學期在系上影印室巧遇一位亞洲臉孔。不記得我們的交談是怎麼開始的,也許是因為在一個白人為主的大學裡能遇到亞洲人,彼此都倍感親切的緣故吧,總之我們開始用英文聊了起來。原來這位老師是香港人,Berkeley畢業後在薪水超優渥的香港中文大學教了五年書,並順利升等,卻因為嫌香港「躺著都能教」的環境 “intellectually dead”,於是來到薪水只有香港一半的美國,從助理教授開始做起。

聊沒幾句,香港教授就邀我一起吃中餐。這位教授能進入Berkeley,又能到美國教書,其頭腦之聰明、毅力之驚人可想而知。她的英語也說得極為流利,不但沒什麼口音,講起艱深的理論來也照樣一氣呵成,讓我跟她邊吃飯邊立志「有為者亦若是」。

就在我暗地裡讚嘆著她英語怎麼講得這麼好、揣測著她的英文能力與她在香港成長的背景有沒有關係之際,香港老師突然比了一個「六」的手勢。

因為老師的英文實在太好了,這個手勢顯得非常突兀,突兀到讓我猛然意識到,原來我們在台灣慣用的「六」、「十」的手勢,是從中文數字的象形圖像而來的,那並不像阿拉伯數字一樣,通用於全世界(是說我那時也幸災樂禍地想:「啊哈,漏餡了!」真壞……)。後來我也觀察到,當台灣朋友在與美國人對話中習慣性地秀出「十」的手勢時,美國人困惑不解的表情。

最近跟一位在台灣定居兩三年、娶了台灣老婆、博士論文研究台灣青少年國族認同的法國朋友Tonguy學法語,教學過程中Tonguy老師也突然比出了「六」來。驚嚇之餘我趕忙問他,怎麼會知道這個手勢,他解釋說自從來台灣以後發現大家都在用,他自己也覺得方便又好用,所以很自然就入境隨俗了。他還告訴我,這個手勢可是夏威夷人一生中第一個學會的手勢,因為在夏威夷這個手勢是用來鼓勵衝浪的人:Hang on! 加油!

啊,原來如此。不知道其他華文地區,像新加坡、中國,或者馬來西亞的華人社群,會不會在提到「六」、「十」等數目時,使用同樣的輔助手勢呢?

人小鬼大


照片上是最近剛剛認識的,一位教會姊妹的四歲雙胞胎女兒。粉紅色是Melody,藍色是Monica。


這對可愛的雙胞胎很有趣。四歲大的小女娃,已經懂得美白與控制體重對台灣女生的重要性。她們不吃巧克力(太可惜了,她們的英文名字第一個字母湊起來剛好是M&M說,我小時候最喜歡的巧克力品牌之一),因為怕胖;跟媽媽手牽手壓馬路,也會非常直接地對著路人的體型品頭論足。大人忙著看衣服,小朋友則忙著看人。


「媽媽,那個人好胖喔!」小女娃童言無忌,用超大音量發表意見。真正是初生之犢不畏虎。

「噓,小聲一點啦!」媽媽知道話題敏感,為了保護女兒的人身安全,趕緊制止。


聽說雙胞胎眼光絕佳,怪阿姨趕忙擺出討好笑臉請教Blue & Pinky:「那,你們看,阿姨胖不胖?」 雙胞胎斜眼睥睨了怪阿姨一分鐘之久,才遲疑地,緩慢地,搖了搖頭。啊啊~~這大概是我看過最美麗的搖頭姿勢了。我就知道,小朋友是最誠實的(陶醉中), 雖然她們滿臉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


過了關的怪阿姨鬆了一大口氣之餘,也忍不住想:性別角色在四歲就已經這麼清晰了嗎?四歲時我在想什麼?四歲小男生也會以同樣眼光來看周遭的大女生、小女生嗎?M&M不知何時會開始覬覦媽媽的口紅、指甲油、漂亮的衣服,何時會開始童言無忌:「媽媽,那個人是醜八怪!」


嗯,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我大概從此不敢去見雙胞胎了吧......XD


研究兒童性別角色發展與形成的兒童心理學家,不知道會怎麼看?


PS希望天真可愛的雙胞胎,不要被怪阿姨給traumatized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