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26日 星期日

美日英雄大車拼:24小時反恐任務 vs 大搜查線



我一直很想作個非正式的調查,看看留學歐洲、日本、澳洲等國的台灣博士生們,課餘都作什麼消遣。就我所知,因為美國太大,移動成本(時間加金錢)太過昂貴,課業壓力沈重、生活單調苦悶、但又沒錢沒時間到處跑的博士生們,常常只能以烹飪、看電視為最主要的休閒娛樂。講到看電視,固然看美國節目是練習英文的絕佳方法,但是在學校一整天使用英文下來,回到家常常已經疲憊到連一個英文字都會讓人反胃。而且我好像得了學習強迫症,只要一打開電視就忍不住想聽英文,完全無法達到放鬆的效果。看看九成以上都聽不懂,但又能跟著講幾句如「阿里阿多」(謝謝)、「傻B係」(好寂寞)或「阿那答司機」(喜歡你)般親切日文的日劇,就成了不錯的選擇。包括我在內的許多台灣博士生,都是在留美期間才開始接觸日劇的。

除了娛樂之外,做為一個台灣人,在美國這個外國觀賞另一個外國拍攝的電視劇,這種有趣的觀賞角度,倒是頗能提升我們對異文化的敏感度。朋友們一起聊天時,常常就會比較起美國與日本卡通的不同畫風、對輸贏的不同態度,以及個人與社會的不同關係等等。

對於英雄,美國與日本也有不同的想像。美劇「二十四小時反恐任務」(24)與日劇「大搜查線」(踊る大搜查線),正是很好的對照。大搜查線於1998年首播之後,立即坐上「百大日劇第一名」的寶座,成為日劇迷必看的經典日劇之一。至於二十四小時反恐任務,則是於2001年播出第一季,明年一月即將邁入第七季。因為第一季太好看,為免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恐怖境地,我看完以後就不敢接著往下看,所以以下只有第一季的故事大概。

這兩部超人氣的電視劇,都有「英雄對抗官僚」的劇情結構。24的英雄是Counter Terrorist Unit (CTU) 組長Jack Bauer,這個虛構的CTU影射CIA或FBI中最菁英的反恐怖任務組織,而官僚正是Bauer的頂頭單位CIA或FBI。在第一季裡,Bauer的妻小被某個龐大的犯罪組織綁架,他負責保護的美國史上第一位非洲裔總統候選人Palmer遭到暗殺威脅,Bauer所領導的反恐小組裡又有與綁架者裡應外合的間諜,他必須在二十四小時內找出綁架者的線索、救出妻女、保護Palmer、揪出間諜與恐怖份子。彷彿這幾件如此不可思議的事一起發生在一個人身上還不夠晴天霹靂似的,編劇還讓Bauer的直屬上頭組織基於自身權位與政府形象的考量而百般阻撓Bauer的英勇行動。可憐的Bauer只好孤軍奮戰,在短短二十四小時內完成所有難如登天的任務。

(http://upload.wikimedia.org/wikipedia/en/c/c9/24_split_clock_screenshot.jpg)

像Jack Bauer這樣的角色,是美國電影、電視劇中常見的英雄形象。除了24之外,光頭布魯斯威利的「終極警探」(Die Hard)系列也是經典。一個孤單的英雄John McClane,在得不到政府信任與支援的情況下,為了保護心愛的家人與其他無辜受牽連的第三者,不得不挺身而出,終於英勇消滅了國際犯罪集團。

這類的美式警匪動作片,反映的不只是美國文化中的英雄崇拜情結。自從美國立國以來,美國人普遍認為政府若過度擴張將對個人自由與市場運作造成威脅,甚至會變成如共產集權政府一般的龐然怪物,因此不斷試圖以法律的手段來限制政府的職能。因此,在大眾文化裡,政府通常被描繪為什麼都不會、只會專扯人後腿的無能官僚,英雄們要救國救民,只能自力救濟。這類故事的賣點,就在英雄們如何在最艱困的局面裡,以最少的資源、在最千鈞一髮的關鍵時刻裡,靠著高達180的智商、壯碩的肌肉與豐富的實戰經驗來化解危機。當然啦,不可思議的好運也是不可或缺的,否則英雄怎麼可能獨自擊斃一大群追殺他的壞人而自己卻毫髮無傷?

相較於美國大眾英雄被軍情系統獨佔的局面,日劇的英雄則不怕出身低,重點是必須擁有一種能感動人心、進而改變周遭環境的人格魅力。在大搜查線裡,男主角青島俊作原本是一個電腦業務員,因為厭倦了一成不變、整天向客戶鞠躬哈腰也得不到任何人重視的上班族工作,於是在二十六歲時辭去業務員工作轉行當地方警察。作了兩年的巡邏工作之後,青島終於通過考試,進入東京都的灣岸分署擔任刑警。

充滿了幹勁與熱情、相信正義必得伸張的青島,才剛報到,就被本質上與上班族沒什麼兩樣的刑警工作給潑了一大桶冷水。青島的上司與同事們鎮日忙著打高爾夫球、交際應酬、準備警官考試、催促屬下做健康檢查,對於刑事案件的偵察工作,卻顯得興趣缺缺。

分署刑警們之所以對於自己分內工作這麼冷漠,其實是日本警政體系分工的結果。社會矚目的重大刑案,通常是由警政總局主導偵察工作、各地分局負責配合,至於處於組織最下層的分署只有靠邊站的份,若能為長官們開開車跑跑腿就是無上的光榮了。即使案發地點就在分署的管區內,分署也無權加入偵察。總局、分局、分署之間的地盤之爭,更對逮捕犯人的進度造成妨礙。在這種情況下,分署刑警自然對工作產生嚴重的疏離感,熱心的青島則被老鳥們視為不合時宜、破壞倫理的麻煩人物。但老鳥們也不急著修理青島,反正時間會消磨人的熱情、渺小的個人終將被充滿各種細瑣規定的龐大組織給吞噬,有一天青島也會步上他們的後塵,成為另一個袖手旁觀的冷漠警察。我想,這也反映了日本人對於他們分工精細、規模龐大的官僚體系的感受。

不過,老鳥們很快就發現青島的與眾不同之處。青島頭腦靈活、不受繁瑣的規定限制,個性雖然大而化之,但對人卻相當細心,工作時總是優先考慮人的感受。看到青島,老鳥們想起以前充滿幹勁的自己,受害者感動於這個刑事的重視,連犯罪者也因為青島不對自己的罪行加以論斷的體貼而願意自首。感動人心,就是青島獨特的人格魅力。

單純、清新又誠懇的青島不止攪動了整個灣岸分署,也為整個日本警政系統投下一顆炸彈。青島辦案時總是無視於上級單位所定下的無理規定,對分局與總局(分署頂頭上司)的權威造成嚴重威脅,總局自然視青島為眼中釘。

但是,在僵化無能的總局裡,有一位管理官室井,卻深受青島吸引。跟青島一樣,室井也對警察工作有許多理想與抱負,不過室井卻不像青島一樣直接衝撞體制的不合理之處。他採取的策略,是進入體系、成為體系中不可或缺的要角之後,再以自身的權力來進行組織改革。室井是個聰明優秀的菁英份子,他果然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成為總局不可或缺的大將,但是室井的同事們,也就是室井未來希望改革的對象,對他卻是表面尊敬、背地裡不以為然。可以想見,室井是個既孤獨又不快樂的人。他總是皺著眉頭,忍耐著總局對他的壓力。

剛開始,位居要津的室井,完全不將青島這個下級部屬放在眼裡。但是在與青島合作的過程中,室井為了配合組織而不得不壓抑下來的自我,開始一點一滴地復甦。最後,室井完全認同青島辦案時以人的感受為優先的理念,與青島一起反叛總局,兩人攜手合作,成功逮捕了槍擊灣岸分署警官的犯人。但是,由於青島繞過組織的種種規定,儘管他立了大功,儘管被青島翻轉了的分署同事們都力挺他,青島最終仍舊難逃遭組織放逐的命運。大搜查線就在青島重回地方作巡邏警察結束。

對我來說,大搜查線這部日劇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室井與青島兩個英俊的男人好像在跳探戈般的互動過程。頭髮梳得油光閃亮、肢體動作總是非常緊繃、辦事態度一絲不苟、堅持完美主義的室井管理官被凡事滿不在乎、不甩規定也不理權威的青島強烈吸引,心裡蠢蠢欲動,卻又為了堅持自己當初選擇留在體制內改革的理想而抗拒青島那會領人走上歧途的危險魅力,最後終於在青島的魅力前棄械投降,一開始只是小規模地對青島放水,到最後乾脆溜出總局,任由青島帶領,用身居高位的自己所不曾經歷過的基層辦案方式,一步一腳印地找出線索、逮捕犯人。看著室井與青島之間的拉鋸,就好像是在看一個出身良好、舉止端莊、個性拘謹的純情少女,被充滿魅力但出身不良的壞男人吸引,雖然她抗拒、害怕這種不熟悉的魅力與不確定的未來,最後卻不惜選擇蹺家,為愛走天涯。

大搜查線最後一集中室井與青島兩人拉扯的一幕,更是看得我熱血沸騰。在最後一集中,屢次立功但也屢次犯規的青島已經是總局欲去之而後快的對象,而室井也因為老是保護青島而不受總局信任,總局於是找了一個藉口要求室井親自處罰青島。室井這時眉頭皺得更深了、口水嚥得更用力了,但是內心掙扎了一番之後,室井還是表示會服從上級命令,然後要將青島帶走。此時的青島臉上滿是對室井的不屑之情:口口聲聲說有理想、要改革,最後卻為了保住自己的高位而出賣伙伴,難怪青島會不屑、不從,室井只好連拖帶拉地將青島拽出總局的辦公室外。

在辦公室的走廊外,對室井信任破產的青島掙扎著要室井放開他,室井卻大吼了一聲抓住青島的雙肩,將青島「摔」在牆壁上,告訴青島「真相」:剛剛他說會配合總局命令處罰青島的話只是演戲,他只是在學青島平常辦案時使用的伎倆,並且他會全力支援分署來辦案。此時,鏡頭特寫著室井望著青島的熱切眼神,戲劇的張力達到最高潮,我心裡吶喊著:

「吻下去,吻下去!快點給我吻下去!!!」



(神啊,請原諒我……^0^)

我想我大概漫畫看太多了所以有點變態……不過,室井和青島兩人彼此的欣賞、好感與默契,到了戲將結束時已經達到一種一觸即發、即將沸騰的地步,這樣忍耐下去會傷身體……喔,不,不對,我是說,以那兩人相知相惜的程度,如果是一男一女,編劇早就讓他們親了不知幾百遍了。至於是誰去吻誰呢?嗯,當然是個性開朗的青島去吻ㄍㄧㄥ到不行的室井囉。我的想像是:直到那一幕,遲鈍又不拘小節的青島才終於明白室井對他的好感,為了回報拘謹的室井長期以來的默默付出,他當然得採取主動。看看照片,室井一副「為了你我已經犧牲很多忍耐很久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今天一定要跟你有個了斷」的豁出去的表情,而青島則是「是喔是這樣喔」這種略帶白癡的恍然大悟狀。而且他的個子也比室井高,他才吻得「下去」嘛。

○☆?※……

當然啦,這兩人並沒有接吻。畢竟這是警匪片,不是同志愛情片。雖然明白,但我還是一直引以為憾。日劇中不乏像青島這種因為真誠的魅力而感動人心、感動世界的角色,但是像青島與室井這組這麼速配又這麼不可能的有趣組合卻幾乎沒有。少了那一吻,他們的關係就是有遺憾。

另一方面,在第一季的二十四小時反恐任務裡,Jack Bauer與他所保護的Palmer候選人,雖然也共同面對著休戚與共的命運,但卻只有工作上的合作關係,完全沒有擦出像青島與室井之間的火花。雖然看的時候我經常目瞪口呆、嘴巴開開,但是看完了也就看完了,沒有可以回味再三的韻味。

其實,不論是24小時反恐任務或是大搜查線,都是非常好看的電視劇,值得推薦(我可沒有說出故事喔~~)。雖然就英雄對抗官僚這點而言是Bauer贏而青島輸,但若根據媽媽桑的偏好來判定的話,美日英雄大車拼的結果,當然還是由日劇英雄獲得壓倒性大勝利囉!而且,青島也不是全盤皆輸:他改變了室井,也留下了典範與改革的希望。

話又說回來,我也未免入戲太深了,敗給我自己了……啊哈哈……(尷尬笑)

2007年8月18日 星期六

我的表姊,我的白日夢(三):媽媽桑的一簾幽夢

在寫這個莫名其妙的「表姊與白日夢」三部曲(而且還可以搞成三部曲,真是莫名其妙到不行)之前,我本來只想簡短寫一個「如果不做社會學研究,我想做……」的志願排行榜,然後邀請朋友來跟我一起玩網路接龍遊戲。我是個喜歡做白日夢的人,我想知道我的朋友們會不會跟我有同樣的嗜好,如果有的話,他們又會做什麼樣的白日夢。

我的第一志願當然是當演員,我在社會學家的演員夢裡費盡千辛萬苦地解釋過(真是一整個給他囧)。但就在我想解釋我的演員夢怎麼發生、當演員怎麼會跟社會學研究扯上關係的過程中,童年生活中總是帶著我帶處跑的表哥表姊、過年時會給我壓歲錢的阿公阿嬤與叔伯阿姨、雜貨店的小氣阿桑、踩著推車風雨無阻賣蚵仔麵線的老伯、玩在一起也吵成一團的鄰居小朋友、暗戀過的男生、我總是偷偷在背後送給她一個鬼臉的老師,紛紛從塵封的記憶深處湧現。朦朧的身影,在飄浮著灰塵的光線中,帶著一絲幽微的氣味,若隱若現。每個人的一顰一笑,顯得既熟悉又陌生。

然後,等我意識過來時,與表姊相關的回憶,已經佔了文章的大半篇幅。想一想,反正網路接龍遊戲大概只有超人氣的部落格才玩得起來,於是我索性就把「白日夢志願排行榜」變成小四生的明星夢,讓已經好多年沒聯絡的表姊來當我夢囈的主角。

沒玩成的網路接龍遊戲,卻變成教會小組聚會破冰遊戲的題材。上週聚會時,偶爾會來看我部落格的小組長,因為看到我那篇「小四生的明星夢」,勾起她小時候與同村、鄰村小朋友扮俠女演武俠片的美好回憶,於是就在聚會中以「你小時候最喜歡玩的遊戲」進行破冰。那次破冰真是熱鬧啊,大家七嘴八舌,興奮地談論著、比較著不同世代玩的不同遊戲。我參加這個小組半年多,這還是頭一次看到小組成員這麼快樂。做為大人,肩負著工作與家庭的種種責任,現實生活中總有許許多多的挫折、痛苦、悲傷與身不由己。有人參加小組時總是眉頭深鎖、鬱鬱寡歡,也有人在聚會中不止一次失聲痛哭。但是一提起孩提時代,大家眼裡都閃動著雀躍的光芒,沈浸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快樂的小男孩/小女孩」的回憶中,讓我動容。童年的生活,儘管不盡然都那麼美好,但是那段不必掛心什麼、只要專心長大的單純歲月,似乎成了我們在粗礫、冷酷的現實之外溫暖的避風港。

至於我,因著寫那篇文章的關係,第一次整理與表姊有關的回憶,然後我才突然明白:原來表姊是那麼有才華、那麼耀眼的一個小女生,原來表姊對童年的我有那麼大的影響。遺憾的是,在我小學畢業之前,我和表姊之間的關係,因為受到大人們爭執的影響,已經不如以往親密。長大之後,雖然表姊與我都曾努力要拉近彼此的距離,但是幾番嘗試下來,已經分隔太遠的兩條線,終究無法再有交集。於是,不記得是在什麼時候的碰面,我和表姊似乎不約而同地達成一個無言的默契:不再勉強了,就維持這樣的距離吧,只要有過美好的回憶,只要知道我們會各自努力把自己過好,那也就夠了。

與表姊相關的回憶,也讓我連帶地想起曾與我的生命有過短暫交錯的人們。在每天每天走著前方的道路時,偶爾會因為不期然地遇上讓我刻骨銘心的人而駐足停留。這當中,少數人留下來,成為與我一同攜手邁進的伙伴;但有更多的人在留下吉光片羽之後就離開,走到我再也參與不到的世界裡。比較年輕的時候,我會因此而感傷。不過,也許現在年紀比較大了,我也漸漸看得開了。雖然無奈,但也許那才是最好的結局吧。

前陣子看了日本電影「淚光閃閃」,大受同名主題曲的感動。無論旋律或歌詞,「淚光閃閃」這首歌都很適合為「表姊與白日夢」三部曲劃下句點。雖然知道表姊不會看到我的部落格,我還是想把這首歌送給表姊,也送給每個人的童年。





翻著古老的相簿
對著總是總是
在心中鼓勵著我的人
囁嚅著謝謝兩個字

晴空颯爽也好
大雨滂沱也罷
那時時刻刻浮現的笑容
即使回憶已遠離褪色
我依然追尋絲絲影跡
當它甦醒時總讓我淚光閃閃

對著第一顆升起的星星祈禱
已經變成我的習慣
在黃昏時仰望的天空裡
滿心尋找你的蹤跡

悲傷落淚也好
歡喜雀躍也罷
你的笑容總會浮上心頭
我相信從你所在的地方
看得到我
也相信我們總有重逢的一天

2007年8月14日 星期二

基督教與佛教有什麼不同?


(圖片:重生一歲的生日禮物)

在我成為基督徒的這一年以來,每當我向親朋好友們報告說我已經受洗了的時候,最常聽到這樣的反應:很好啊,信什麼教都好,心裡有個依靠最重要。若對方想多知道一點我成為基督徒的原因,一定會碰到一個相關的問題:一樣都是勸人為善,基督教跟佛教有什麼不一樣嗎?

其實,對基督徒而言,「信什麼教都好」的看法,以及「基督教與佛教有什麼差異」的問題,應該是不成立的。怎麼說呢?這裡得稍微搬弄一下宗教社會學的討論。

根據最古典的宗教社會學的定義,不論基督教、佛教、神道教、回教,乃至在日本興盛的新興宗教如奧姆真理教,所有宗教都對「神聖」與「世俗」兩個領域做嚴格的區分,相信神聖領域中的神祇、圖騰、器物擁有人類所無法理解、控制的超自然力量,並崇拜這股超自然力量。但是,這個神聖領域與超自然力量,其實不是別的,正是崇拜者所生活的社會。各種宗教、獻祭儀式的發明,目的都在於加強這個社會之中人與人之間的連結。

如果宗教是一種人類為了維繫社會於不墜所發展出來的集體行為的話,那麼,對基督徒來說,基督教就不是宗教了:它是對「耶和華神以愛創造人類、並希望與人類發展出愛的關係」這個絕對真理的接納與回應,是一種超越宗教的信仰。既然基督教不是宗教,那就沒有將基督教與其他宗教加以比較的基礎,而「基督教與佛教有何差異」的問題,當然也就不成立了。

可是,對比例高過全台灣人口七成以上的佛教徒與採行民間信仰的善男信女來說,「基督教與佛教有什麼不同」卻不是沒有意義的問題,而且可能是西方的基督教、天主教文化脈絡所問不出來的。因此,我暫時就把基督教當成一種宗教來跟佛教做比較,看看兩者的差別究竟在哪裡。

就從佛教徒與善眾們「什麼教都好」的主張開始。佛教徒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是:只要是人,就會有各種貪、嗔、癡、愛、憎等慾念,並因這些慾念而受苦、造業,不斷在六道中輪迴。佛教講究因果,強調我們前世所造的業會決定我們今生會成為什麼樣的人、遇到哪些人與事,而我們如何回應則會影響我們接下來的輪迴。唯有透過修行來超越輪迴,我們才可能修成正果、擺脫苦與業,最終進入涅槃的境界。

佛教假設人心皆有佛性,只要找到對的法門來修行,每個人都可能成佛。至於哪一種法門比較適合,則看信眾的因緣,法門之間並無高下之分,甚至佛教之外的其他宗教也可以是一種領人超脫的法門。「什麼教都好、都沒什麼不同」的看法,相信就是在這樣的脈絡裡產生的。因為人都有佛性,佛教重視個人成佛的潛力與過程,而修行過程中最大的敵人則是人自己各式各樣的慾念。雖然佛教不乏知名的高僧為信眾指點迷津,但是,師父領進門之後,修行的功夫最終還是在個人。

相較於佛教認為人可以透過修行、做善事、積陰德來成佛,基督教的主動權在神:不必先成為好人好事代表才能成為基督徒。成為基督徒,是被神揀選、神將恩典白白賜給罪人的結果。

根據聖經的〈創世紀〉記載,萬能的造物主以五天的時間,先後創造了光與空氣、海洋與陸地、植物、包括太陽與月亮在內的星球、動物。當一切都齊備了之後,第六天,神按著自己的樣式創造人類,將管理地球的權柄交給人類,並且為人類的祖先亞當與夏娃準備了伊甸園這個美妙的居所。可惜的是,人類以神所賦予的自由意志犯了罪:他們選擇違背神的心意,吃下生命樹的果子,並因此被逐出伊甸園。整部聖經所講述的,就是自從人類犯罪墮落以後,神如何費盡苦心地希望與人重建關係、呼喚人與祂和好的故事。

由於神本身就是絕對純潔的美、善、愛,偏離了神,就是站到了美、善、愛的對立面,也就帶來了罪。罪因此指的是人類背離神以及因此而衍生的惡果:死亡,以及疾病、飢荒、戰爭。人類壽命縮短,還得汗流浹背辛苦工作才得溫飽;人則變得驕傲、軟弱、詭詐、貪婪、邪惡,總是以為自己是神、想要取代神。固然神在創造人類時賦予了人類為善的巨大潛力,但因為人心受到罪的污染,潛力受到極大的限制,人沒辦法靠自己的力量來達成完美。只有透過神的介入與帶領,人才能洗淨罪惡,恢復與神的美好關係。

所以,若將佛教稱為「自力」的宗教,而將基督教稱為「他力」的宗教,應該還算公平吧。我想這是兩者最大的不同之處。另外,基督教與佛教對於「愛」的看法,也有很大的不同。「神是愛」是基督教的核心要義。神在地上設立教會,讓基督徒透過教會生活學習彼此相愛、愛世人,甚至愛自己的仇敵。但是,對佛教徒來說,愛則是修行過程中一個可能的阻礙。所以也比較不容易看到類似團契的團體在佛教組織中出現。

身為基督徒,當然認為自己的信仰才是真理。可是,我也不認為佛教是錯誤的。我反而認為,佛教對人類成佛與修行的重視,以及佛教中修成正果的案例,正反映出神造人時賜給人類的潛力有多麼巨大。以前曾聽研究神經生物學的朋友們提起過:西藏的喇嘛們只穿著單薄的外衣就能在冰天雪地中修行,引起西方科學家的興趣,研究發現,原來喇嘛們可以靠意志力調節大腦中的體溫中樞。當時我還不是基督徒,只單純覺得「哇,他們怎麼這麼厲害」,現在想來卻覺得又感動又遺憾:神是這麼地疼愛我們、看重我們,將最好的能力給我們,而我們卻因驕傲而喪失了當初神造我們的美好樣式與能力。雖然藉著努力我們部分的潛力可以被恢復,但那畢竟只是很小一部分而已。更遺憾的是,我們喪失了與神同行的福份。這是多麼可惜的事啊。

不過,儘管我並不認為佛教全盤錯誤或純屬虛妄,但是對我來說,當基督徒還是比較幸福。因為當基督徒有一個萬能而且比任何人都愛我的神可以依靠,而當佛教徒卻得靠自己。可能神知道我沒有成為佛教徒的慧根,所以才要親自成為我的靠山吧。

以上,就是一個平信徒在重生滿一年之後,針對眾親友的困惑,所寫下的一點雜七雜八的感想。嗯,希望不至於太離譜。也謝謝學佛的朋友願意與我討論、分享。

2007年8月8日 星期三

我的表姊,我的白日夢(二):社會學家的演員夢

我那才華洋溢的表姊,為我自閉的童年,灑下了斑斕的色彩,啟發了我對明星生涯的綺想。不過,也許我下意識裡明白自己缺乏當明星的條件,所以我很早就認份地躲在書本所構築的幻想世界中,將自己的明星夢投射在書中人物身上,繼續當個安靜、守分、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小書呆。

這個沈睡在書堆中的明星夢,在十幾年之後,再度甦醒。不過,「吻醒」這個睡美人的王子,卻不是想要當主角、希望受矚目的欲望,而是我對社會學研究的濃厚興趣。同時,人長大了,我的白日夢也跟著由明星夢「升級」為演員夢:我嚮往的是專業的演員,而不是偶像明星。

但是,社會學研究怎麼會跟演員扯得上關係呢?這兩者之間的關係好像太遙遠了,就像冥王星與地球之間的距離一樣遙遠。

要幫冥王星與地球牽線,得先從學術研究到底是什麼玩意兒開始講起。

我對其他學科一竅不通,但是我相信,不論是哪一個領域,學術研究的動力來源都是對某個事件或現象感到疑惑、好奇,進而想要追根究底的強烈動機。例如,蘋果為什麼會掉下來?跟西方人比較,中國人好像不怎麼愛吃甜食(看看西式點心裡一堆甜死人的蛋糕就知道了),是因為中國的產糖量比較少,還是有其他原因,比方說甜食在中國與西方,是不是有不同的文化意義?為什麼工業革命會首先發端於十九世紀初的英國而不是其他地方?有了疑問之後,我們會先讀過相關的文獻資料,看看有沒有人已經針對我們的問題做出回答,同時思考該收集什麼樣的資料才能回答問題。然後,就是收集資料、分析資料,看最後的研究結果有沒有回答當初的疑問。這大概是一個最簡單、最理想的研究流程。

舉一個有趣的例子。最近看了一本很有意思的書,叫做《怎麼有人研究這個?》。有一群瑞典的科學家很好奇人類對美麗與英俊的偏好,他們想知道:這個偏好是不是內建在生物的神經系統裡,是生物在演化過程中為了選擇優生伴侶而發展出來的美學偏好?(之前有科學家研究過:男人之所以認為蜂腰很美,是因為女人生產過後通常腰會變粗,選擇細腰的女人,就比較容易選擇到年輕、生育力旺盛的女人,因此蜂腰逐漸在演化的過程中成為美女的要件。)這群瑞典科學家訓練了一批小雞,在雞隻們吃飯時提供一組人類臉部的照片給牠們看。科學家們發現:當小雞們觀賞人類認為是俊男美女的臉部照片時,牠們啄食飼料的速度會明顯比牠們看一般人照片的速度快很多。結論是:雞喜歡長相好看的人類,Orz……

理想的學術研究成果,應該能在不同的情境下,由不同的研究者予以複製。以雞看照片的實驗來說,我們也可以應用在豬身上,看看小豬們如果吃飯配帥哥會不會食慾比較旺盛。此外,理想的學術研究成果不僅能解釋「為什麼會這樣」,也能為未來可能發生的類似事件提供預測。就以地心引力與重力加速度這個發現來說,我們知道,如果小電池從台北101大樓跳下來,必死無疑,我們還能根據小電池的體重算出她降落的速度。如果小電池跳下來卻沒事,那小電池不是蜘蛛人就是超人或是玉嬌龍,牛頓定律不適用在小電池身上。

回到社會學研究。社會學,簡單來說,就是研究組成社會、同時又被社會給規範與束縛的男男女女,為什麼會有這樣那樣的社會行為,從而使社會成為可能(或不可能)的一門學問。麻煩的事情來了:因為牽涉到人,社會學家沒辦法把人關在實驗室裡,只能透過訪談、觀察等方式來收集資料,若要應用研究成果到不同群體的人身上,或對未來作預測,將面臨很大的限制。如果有社會學家對於歷史事件有興趣(像我就是),那就連訪談都不能做了,只能仰賴文獻。就算能進行訪談,在社會學研究裡,研究者與研究對象之間的關係,遠比瑞典科學家和那群好色小雞之間的關係要複雜許多。而且,如果研究對象的生命經驗與研究者差距很大,研究者能不能取得研究對象的信任、能不能正確詮釋研究對象的行為,又是另一個很大的問題。

此外,因為研究者也是人,某些比較危險或比較陌生的人群或地區,研究者可能很難涉足,例如黑道、賭場、戰場、娼館、豪門世家等。女性主義研究最常遇到這樣的質疑:如果你沒有經歷過懷胎十月、分娩、哺育嬰兒的過程,你怎麼能做得出好的母職研究?用比較學術的話來說,這就是「方法論」的問題:用什麼方法,才能取得能最有效回答問題的資料?

我的演員夢,就是在對於方法論的思考中萌芽的。簡單地說,我的想像是:透過演戲的方式,社會學者也許可以更貼近、瞭解他們的研究對象,因此可以收集到更有用的資料,並且對資料作比較正確的判讀。而我之所以會認為演員也許可以成為社會學者的副業,則是受到一部自1976年開始連載至今仍未結束的日本傳奇少女漫畫《千面女郎》(原名「玻璃的假面」)的啟發。




愛看漫畫的五、六年級女生,一定都拜讀過這部美內鈴惠的大作。女主角譚寶蓮(日版原名北島真夜)是一個家境貧窮、個性單純的國中女生,與媽媽兩人在橫濱的中華街麵店當店員。譚寶蓮無論做什麼事都表現平庸,對課業也興趣缺缺,只喜歡看電視、看戲劇,並且特別擅長於模仿演戲。有一天,譚寶蓮偶然被一位曾演出夢幻名劇「紅天女」的昔日大明星阮冰玉(月影千草)發掘出她驚人的表演天才。原本以為自己一輩子注定只能賣麵的譚寶蓮於是離家出走,到城市去參加阮冰玉的演藝學校,從此展開她成長為女演員的旅程,而繼承阮冰玉、演出紅天女,則是演員之路的終極目標。

在這種成長勵志的類型故事中,主角遭遇各種挑戰與失敗、努力克服困境、最後重新爬起的情節,是不可或缺的戲劇要素。在千面女郎的故事中,譚寶蓮不論在哪裡演戲都會使與她搭檔的演員相形失色,嫉妒譚寶蓮的人,遂形成一股試圖將她逐出演藝界的力量。譚寶蓮逐漸闖出名氣之後,加入了由秋俊傑(速水真澄)所領導的大都表演經紀公司。由於秋俊傑冷血無情的領導風格得罪了不少人,嫉妒譚寶蓮的演員與大都公司的對頭就聯手對付譚寶蓮,設計圈套,使譚寶蓮在演藝界裡重重跌跤之後,不得不退出演藝圈。

當走投無路的譚寶蓮被各種嘲諷、落井下石、幸災樂禍打擊到想要放棄「紅天女」、放棄當演員的夢想時,秋俊傑這樣鼓勵譚寶蓮:

「有人曾說過,舞台上是彩虹的世界……是個手摸不著的美麗世界……舞台就像是彩虹一樣,但是演員卻能在彩虹中生活……比起普通人只能體驗一次的人生,他可以在彩虹中,體驗千百次的人生……」

普通人只能體驗一次人生,但演員可以體驗千百次彩虹般的人生。社會學家必須站在研究對象的位置、立場去想像與揣摩研究對象的生命經驗,卻又必須與研究對象之間維持相當的距離。社會學家注定永遠要在同情理解與客觀距離之間,困難地尋找平衡點。相對地,演員不只想像、揣摩角色,最好還要融入角色中,化身為戲劇中的人物,讓角色附身。在象牙塔裡待久了,我真的很羨慕演員這種可以不顧一切地經歷不同人生的工作。如果我真的跑去當演員,也許我對人、對世界、對社會學研究,都能變得更敏銳吧,我幻想著。

話說回來,表姊到底又在我的演員夢中發揮了什麼作用呢?嗯,是這樣的。表姊住在鄉下市區中的透天厝裡,一樓租給店家做生意,有一陣子租給了一家文具店。沾了表姊的光,我在那裡看了不少免費的日本漫畫,包括「千面女郎」。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小學二年級的我,跟著表姊,搬了張椅子坐在表姊家前的馬路旁邊,無視於街上車水馬龍的喧囂,就這麼聚精會神地看起盜版的「千面女郎」第一集來。「千面女郎」就此進入我的生命裡,並且在我遇到社會學之後,為我提供了另一種想像社會學研究的可能性。

唉呀,表姊、千面女郎、社會學、演員……,我還真的不是普通會扯耶,而且還扯得這麼落落長一大篇。寫到這裡,我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還是趕緊下台一鞠躬吧。

2007年8月4日 星期六

台塑有機蔬菜與美國花旗人參

曾經背過一個長得很奇怪的單字:Oxymoron。中文翻譯軟體「譯典通」翻譯為「矛盾修飾法」。 Answers.com網站則這麼解釋: “A rhetorical figure in which incongruous or contradictory terms are combined, as in a deafening silence and a mournful optimist.” (由不一致的或相互衝突的詞彙所組成的修辭,例如「令人震耳欲聾的寂靜」或「一個悲哀的樂觀主義者」。)


當我前幾天在信義路附近收到「台塑蔬菜開賣了」的綠色傳單時,oxymoron是第一個浮現在我腦海中的單字。在雲林蓋六輕污染環境的台塑,在花蓮種有機蔬菜賣給台北人,我只覺得極端荒謬。更別提傳單右上角上還有「愛自己、愛家人、愛地球」的字樣。「台塑」+「有機蔬菜」,組成了一個最新的矛盾修飾法。


「台塑有機蔬菜」讓我想起去年暑假到美加洛磯山脈旅遊經驗。旅途的最後一站是一個我已忘記名稱的加拿大小鎮,據說那裡是美國花旗人參的最大出產地。一路上我看到的都是洛磯山脈的美麗景色,但這小鎮的風光卻是一片荒涼,到處是黃沙與灰撲撲的雜草。香港籍的導遊解釋:人參這種東西是很耗地力的,種植了一次人參之後,那片土地至少有七年的時間無法再耕種任何東西。然後他說:美國種植人參的公司原本是買地種人參的,後來因購地成本高昂,於是他們轉而向加拿大原住民租保留地來種人參。


據我所知,美國與加拿大的原住民保留地,是只能租不能賣的。美國人參公司此舉,節省了大筆的土地成本。雖然加拿大當地的原住民屢次向人參公司抗議,「可是也沒有辦法」,導遊說。然後,導遊把整團團員帶往華人開設的人參加工工廠,向我們推銷「養顏、美容、抗老化、強化免疫力、保護你免受環境污染的傷害」的各種人參製品:人參茶、人參糖、人參漿、人參片……。


我看著琳瑯滿目的昂貴人參產品,既難過又生氣。我們跑到政治經濟弱勢的地方去大肆破壞與污染,好生產讓我們不受環境傷害的保養品與保健食品。這完全沒有環境正義可言。


就算不唱「正義」的高調好了,上述那種商業邏輯也是大有問題的。在這個全球化的時代,地球村的居民,不分國界,早已經成為命運共同體;某地的環境遭受破壞,是全世界都得買單的啊。


上帝託付給人類做地球管家的權柄與職責,可是我們這個管家的角色實在做得很糟糕。「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句成語,應該改成「人類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才對啊。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