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9月30日 星期日

機遇之歌:阿正與我

這件事實在太奇妙了。雖然過程有點複雜曲折,雖然我快累垮了,但無論如何一定要把它記下來。

去年八月,我跟著一群台灣的學者、研究生,生平第一次拜訪越南。我們的停留地點是越南首都河內,停留時間是十天,目的是與越南進行學術交流。河內是越南歷史悠久的古都,也是越南的政治、文化、教育中心,舉凡越南重要的博物館、圖書館、研究單位、政府機關都集中在河內,胡志明的陵寢也設在這裡,儘管胡志明本人並不是在河內出生。

在所有拜訪的學術單位中,河內的漢喃研究院大概是與我的研究最相關的單位。基本上,越南在1920年代廢除漢字、改用羅馬拼音之前所留下的歷史文獻,都收集在這個漢喃研究院裡。於是,在行程的後三天,我就脫隊行動,單獨前往漢喃研究院瞭解狀況。當時的我一句越語都不會說,完全靠一位在漢喃研究院擔任漢語翻譯的女生阿玲幫忙。阿玲的祖父是廣東人,父親是由越南政府授權的仲介,專門引介越南勞工至台灣工作。

我在漢喃研究院與阿玲以中文交談,引起一些同在那裡作研究的人注意,先後有幾個人過來與我攀談。有一位是在廣西民族大學留學的越南研究生,研究題目是唐朝傳奇對越南漢文小說的影響。對著越南小說家以草書書寫的原稿,他顯得相當苦惱的樣子,不時問我「這是什麼字」,不時又迸出一句「好煩哪」的評語。說真的,對草書,我也是完全沒辦法,對他只好愛莫能助。

除了那位苦惱的研究生以外,還有一位帶著一台時髦筆記型電腦的和尚阿正法師。他知道我是從台灣來的研究生以後,告訴我他在台灣的中文研究所讀書,研究主題是越南陳朝(1225-1400)的佛教,並說他回台灣以後要跟我聯絡。於是我們互相留下聯絡方式。不過,老實說,我一般會把這種萍水相逢的人所說「再聯絡」的話當成客套話。如果對方真的跟我「再聯絡」的話,還會讓我覺得不太對勁。所以,我也沒有將阿正的話放在心上。

沒想到,大概在九月中學校開學的時候,阿正真的打了電話給我,說如果我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告訴他。我覺得很不好意思,但是又很希望與阿正建立比較好的關係,於是我就以小事麻煩他:請他教我安裝越南文的輸入系統。我們約在師大的華語研究中心碰面吃午餐。

不過,跟我碰面的,不只阿正。他還帶了另外兩位法師、一位女尼來,都是阿正的同鄉。當時我心裡有點犯滴咕,想說這下破費大了。我們一起吃了午餐,一位法師也教我如何安裝越南文輸入系統。然後我想差不多該結束了,我得去買單了,阿正卻說他已經付過錢了,然後又拿出一包越南咖啡、一包越南果乾給我。嚇壞了的我問他幹嘛這樣,他說是因為我要研究越南,他們很感謝,所以請我是應該的。

這已經夠令我受寵若驚了,但是更誇張的事還在後頭。

我開始學越語之後,有過兩個越語家教,第一個家教是個相當聰明誠懇的小男生,但是他實在很倒楣,在教我越語的期間被女朋友甩掉、摩托車被拖吊但又沒錢付拖吊費、遺失了重要收據所以必須自己賠償,然後家裡又出了狀況,搞得他只教了我一個月就臨時趕回越南去處理家裡的事。沒有辦法,我只好再找阿正幫忙。我的第二個家教阿靜,就是阿正的姪女。我印象非常深刻:我們第一次碰面時,認真的阿靜已經準備好教材第一課,內容是她的自我介紹,以及對我關心她的祖國表示感謝。

在我來越南之前,為了找學校、找房子,我聯絡了所有我認識的越南人與在越南的台灣人。我知道阿正是一個靈活、很有辦法、適應能力也很好的人,因此雖然阿正人在越南放暑假,我還是花費鉅資打了一分鐘八塊錢的國際電話給他,緊張兮兮地拜託他幫我忙。阿正只是一派輕鬆地跟我說:「反正你先過來再說嘛!」讓我有點生氣。我想我在那裡人生地不熟,怎麼能「先去了再說」嘛!

也許是因為越南的制度還不像台灣或美國那麼上軌道的關係,打電話到學校沒人接,拜託阿靜在越南讀中文系的妹妹幫我報名,學校也只說「來了再說」,至於房子則是「不必擔心」。與我為了到美國留學而經歷的包括考托福、考GRE、申請學校、申請簽證……等等一連串繁複嚴格的作業完全不同。沒辦法,我只好硬著頭皮,在房子與學校都沒有著落的情況下,忐忑不安地來到越南。我向一家位在河內市中心的旅館訂了四個晚上的住宿,心中不斷向神拜託,希望事情可以早點搞定。

我想神聽了我的禱告。到了越南的第二天,趕在週末之前,透過當地朋友的幫忙,我找到了老師,然後透過老師的關係,也找到了可以落腳的地方。在開始上課之前,我也聯絡了朋友、朋友的朋友……,並且在河內市區到處走,一方面觀光,一方面也是希望讓自己能夠早點進入狀況。

在越南的第一天時,我聯絡了阿正介紹給我的朋友阿莊。阿莊曾經在廣州與師大留過學,中文講得相當好。我跟阿莊提到我要學越語,也需要找房子,請她幫忙,並希望週六能跟她碰個面。阿莊不止非常熱心地答應了,還說她要免費教我越語,因為我是阿正的朋友。但是,整個週六早上,阿莊的電話完全沒有人接。當我失望地想著阿莊也許只是講講而已時,阿莊打電話給我,為她沒接到我的電話而道歉,因為她整個早上都在幫我找房子,所以沒時間接電話。

阿莊的熱心,令我目瞪口呆,也讓我對阿正開始產生感激之情。我趕緊告訴她,我已經找到房子了,請她不必擔心。她跟我打聽了一下房子的狀況之後放下心來,於是我們今天早上碰面。阿莊請我吃河粉、喝越南咖啡,然後告訴我,她剛剛才搬了家,她的先生提議,等到她們的新家粉刷、裝修完畢之後,就請我搬到她們家住,現在必須委屈我暫時住在不認識的人家裡。阿莊用「委屈」這兩個字讓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對我而言,阿莊這麼好,我當然很樂意去住,也很樂意付錢,阿莊卻說不要錢,反正她們新家很大,只住了三個人,更重要的是,因為我是阿正的朋友,招待我是應該的。

這裡得要說明一下。根據阿莊的解釋,越南人搬家之後的頭幾個月,一般不會請外人進到家裡,即使連親戚也不行。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先生居然主動說我可以住到她們家,不只我驚訝,連她自己也很驚訝。另外,阿莊的新家鄰近河內國家大學與各國駐越南的大使館,地點相當方便,對我而言是再好不過了。

感激涕零的我,放下心來,搭著阿莊的便車,跑到河內著名的觀光景點西湖,趁著明天開學前,再當一天觀光客。不過,這幾天我吃得少、睡得少、體力透支,當我逛了一圈布置與陳設讓人完全搞不清主題為何的胡志明博物館,又參觀過一間由到過中國武當山取經的道人所建立的真武觀之後,已經快累壞了。但是時間還早,我只好沿著西湖,慢慢地走。西湖沿岸好像有不少寺廟,但是西湖面積太大,我只勉強走到其中一個「鎮國寺」(好像又名「鎮北寺」),就已經被南國的大太陽曬得頭昏腦脹了。




鎮國寺下午一點半開放參觀。體力不濟又頭痛欲裂的我坐在鎮國寺外,實在很想就這樣回旅館休息算了,但又想著既然已經來了還是再等一下吧,於是趁著空檔打電話給阿莊的學生阿妙。阿妙接到我的電話時顯得很高興,她說自從阿莊跟她提到我之後,她一直在等我的電話。然後,跟阿正、阿靜一樣,阿妙也向我對越南有興趣表示感謝。

因為阿妙的一番話,我重新打起精神,進入建立於陳朝時代的鎮國寺參觀。鎮國寺不只是古蹟而已,還有法師住在裡面。那裡規模不大,內部幾乎沒有說明文字,陳設也相當雜亂,有一個高塔、一個類似棺木的陳設、一整個書櫃的乾隆大藏經、一系列像連環漫畫一樣的釋迦牟尼的故事、幾盆被掛起來的蘭花盆栽,還有幾張好像是鎮國寺法師、女尼們在進行什麼法事的大照片。

我反正不想趕時間,就慢慢地參觀,連照片也一張一張地仔細瞧。然後,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我在一張顯然是很重要的照片裡(那張照片擺在一面牆的中心),看到了阿正,站在照片主角的左手邊。 拍照時間是2001年四月23日。

(阿正站在頭綁布巾的人與吹奏樂器的人之間。)

看到這張照片,我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不可能吧~~」是我的第一個反應。我想我一定是看錯了,我認識的越南人少之又少,而寺廟在佛教興盛的越南又多如牛毛,天底下怎麼可能有這麼巧的事呢?於是我仔細再看,但是無論我怎麼看,那都是阿正沒錯啊。於是我想起來:對喔,阿正說過,他研究的主題是陳朝的佛教,而鎮國寺正是建於陳朝;阿正曾說他在越南的期間都住在寺廟裡,他的中文根基是寺廟的住持幫他打下的……

從2006年到2007年,與我只有過數面之緣的人,熱心地提供我各種協助。然後,當我來到越南,倚靠著因為他而來的人脈,在陌生的環境裡安頓自己時,我在一種不可思議的狀況下偶然看到他的身影。不知為什麼,在我的越語課程即將正式開始的前一天,也是我給自己四天準備時間的最後一天,看到阿正的照片,讓我非常感動與安慰。我想我應該把這件事記錄下來,雖然我還不知道這整件事的意義是什麼。

這就是我和阿正的機遇之歌。等我回台灣以後,我一定要把這件事告訴阿正以及他的姪女阿靜,然後,再請阿正和阿靜去吃一頓豪華的素食大餐。

2007年9月27日 星期四

在越南的第一天

這篇文章本來是打算昨天貼出來的。

昨天早上,我搭乘早晨七點四十分的越南航空,飛往越南首都河內。這一次,我計畫在越南停留三個月,主要目的是學習越語,並進行田野調查與資料蒐集的準備工作。但是,前天晚上,小朱打電話來幫我加油打氣,一不小心就聊到十二點。因為我打算早上四點半起床,好將行李再作最後一次整理,聊完天之後掛了電話,想到自己只剩下四個多小時可以睡,超級需要睡眠的我就怎麼樣也睡不著了。

結果,我幾乎整夜沒睡,就這樣上了飛機。從上了飛機之後,到出關、住進旅館、申請電話、打電話、購買食物與飲用水、解決旅行中一定會遇到的各種問題,直到現在幸運地連上了網路,我都處於一種介於清醒與恍惚之間的奇異狀態。一方面,我意識到:為了支持疲憊的身體,我的精神緊繃而亢奮,讓我自己可以打起精神來辦事,也讓我可以跟我遇到的越南人以破碎的越語與紙筆溝通;但另一方面,走在河內車水馬龍的街道,我又覺得自己置身在一場我目前還無法辨認出形貌與輪廓的夢中,一切的一切都顯得極端不真實。

隨手記下一些我在歷史性的第一天遇到的一些人事物。

阿菊與阿英


越南航空公司客機上,滿是到台灣工作數年後將要回越南放長假休息的女性越籍勞工。我坐在阿菊與阿英的旁邊,因為她們問我使用飛機座椅安全帶的方法,我才開始跟她們攀談起來。我想越南人出國旅行的風氣尚未普及,因此她們不僅不知道安全帶的使用方法,而且她們從上飛機開始就身體不舒服:一個只要飛機一搖晃就吐,一個完全吃不下早餐。她們對飛機的排斥反應,讓我想起我剛從鄉下到台北時坐公車總是嚴重暈車的經驗。

儘管身體不舒服,阿菊與阿英還是非常健談,三個小時嘰嘰喳喳談個不停,談話中握手勾肩搭背,當其中一個人不舒服時也會幫對方拍背。後來我才發現:原來她們在搭飛機之前根本互不認識,但她們對話的樣子卻好像她們已經是認識多年的老友。對我及其他前後左右的越南同鄉,也極為親切。

計程車司機

由於車子才停在旅館前面,旅館老闆就立刻跑出來迎接,讓我沒時間幫計程車司機照相。

因為從機場到旅館花了點時間,我就利用機會練習越語。這位司機年紀很輕,如果我沒聽錯的話大概不到二十五歲。他說他喜歡自己的國家,討厭美國,雖然車上大聲播放著美國流行歌曲。至於越南的國父胡志明呢?「胡志明,偉大」,是他給我的答案。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單身旅行的緣故,還是因為越南語有一套根據年齡與階層而有不同稱謂的複雜系統,或是其他原因,我經常被越南人問到年齡與婚姻狀態。在飛機上,阿菊與阿蓮問我今年幾歲了、結婚了沒,司機先生也問我同樣的問題。去年我第一次到河內時,也是一路被各種不同的人問同樣的問題。我每次都隨口亂掰:把自己的年齡減報個幾歲,然後再瞎掰自己的男朋友在台灣、在美國。可惜我目前能用越語流利講出來的國家就只有台灣和美國,等我越語再好一點,我就會變成在世界各地都有「香巢」的豪放女了,嘿嘿。 只是不知道如果我說我有女朋友的話會發生什麼事。

睡午覺


昨天中午肚子太餓,我跑進一家百貨公司想要找地方吃東西,卻意外撞見百貨公司某個辦公部門的員工成排躺在地上睡午覺的情景。地上鋪著地毯,身上還蓋著棉被,看來睡得很舒服。這個畫面讓我驚訝不已,冒著有失研究倫理的危險偷拍下來。我聽說越南做為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對勞工福利的工作相當重視,不知道睡午覺是不是也是勞工的福利之一呢?啊,真是羨慕。


郵電公司的員工


多虧這兩位和氣的女生有耐心地應付我這個台灣白目女,花了半個小時之後,我終於買到了手機的Sim card,開始可以與外界聯絡。若沒有電話,我就真的變成一座孤島了。

在越南第一天我最大的心得是:當初我買了了一本計算紙隨身攜帶,真是太英明睿智了。不是英文,也不是電子辭典,這本便宜、便於攜帶、又可以亂塗鴉的計算紙,才是我得以與越南人溝通的一大利器啊......

另外,今天早上起床後,被淹死在旅館房間浴缸裡的一隻肥大蟑螂給嚇醒。這是我住過無數次旅館以來前所未有的新鮮經驗,值得記下來。至於拍照,well,那就不必了。

2007年9月17日 星期一

攝影的難題

十幾年前,有一位頗受矚目的美籍華裔導演王穎,根據美國小說家Paul Auster的作品「煙」(Smoke),拍了一部沈靜、緩慢但絕不無聊的同名電影。故事的情節我已經忘光光了,唯獨對由Harvey Keitel飾演的男主角印象深刻:十幾年來,每天早上,男主角都會在固定的時間,到同一條街的街角,以固定的角度,為這條街拍一張黑白照片,並且將照片仔細地收藏起來。他為這條街十幾年來的容顏變化,留下了記錄。

會想起這部電影,是被上週五擔任攝影師的經驗所激發的。那天,社會所舉辦中秋節爬山追月的自強活動。我帶著向老弟借來的高檔數位單眼相機,興致勃勃地想磨練自己的攝影技巧,盤算著去越南時可以好好作一點田野記錄。摸索各種拍照角度、嘗試各種拍照「體位」的過程很有趣,但是,為了攝影,我總是落在人群的最後,也總是錯過領隊的解說,長久以來的疑問,因此逐漸在我心中發酵:

背著這麼重的相機,隨時隨地都要尋找可以入鏡的景色,還要留意活動是不是進行到一些須要拍照的重要關頭,這樣如何玩得盡興?若想要一邊盡情玩樂一邊又忠實紀錄,可能嗎?(嗯,難怪有文字記者與攝影記者的分工。)我顯然不可能將爬山活動的全部過程拍攝下來,那麼我應該憑藉什麼標準來決定什麼是值得入鏡的,什麼又是不值得入鏡的呢?是不尋常的景色,例如極光、美景、天災人禍,或是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例如孩子的成長過程,又或者是日常生活中一些不那麼日常的片段,例如出遊、結婚、生日等「值得紀念的時刻」?對於「值得」拍攝的景色,我該把它們拍得更美呢,還是該拍得更「寫實」?追根究底,攝影的目的是什麼,意義又是什麼?攝影,究竟是為了記錄拍攝者的生活,還是為了表達拍攝者獨特的觀點,或是兩者兼而有之?除了拍攝者之外,還有誰會來看我的攝影作品?我想要讓我心目中的觀眾看些什麼,我又希望我心目中的觀眾從我的照片中看到什麼樣的我呢?人類學家做田野時,也是背著相機到處跑嗎?在相機還非常笨重的年代裡,人類學家如何作圖像紀錄?是雇用一位土著來作攝影助手,還是人類學家自己素描呢?如果是一位不擅長畫圖的人類學家怎麼辦?可不可能以前的人類系將繪畫列為必修課呢?


我一直是不喜歡照相的。既懶得拿起相對著身邊的人事物猛拍,也對被照這件事戒慎恐懼。我的理論是: 若要拍美景,專業的攝影師比我厲害多了,況且現在科技發達,什麼精彩的美景照片在google裡找不到?甚至不需要google,親朋好友們會自動幫你挑選各國美景幻燈片,再用email送到你面前。所以,我不如放輕鬆,好好張大雙眼,把有趣的人事物用力看進自己的心坎裡。何況,根據我長年的經驗,我這種人就算拍了照片回家,甚至也記得把照片拿去沖洗,我也懶得好好為它們整理歸檔,我的照片因此以一種完全漫無章法的態勢堆積如山。既然如此,還是不要再繼續生產垃圾吧,省事省錢又環保。

至於對於當照片主角這件事的恐懼,其實也不是我故意耍孤僻或裝酷。相機是用來代替眼睛的,所以當有人把相機舉起來對準你時,那就意味著你成了目光的焦點。這麼強烈而專注的凝視,讓我這種長期以來對自己的外表有一點沒信心的人——我是以氣質取勝的啦——感到不舒服。不論是拍大頭照或是合照,只要我意識到有相機對準著我,我就會開始臉部扭曲、嘴角抽蓄。在這種情形下拍出來的照片當然好看不到哪裡去,因此我就更討厭被照了。當然,我也有一些看起來還像個人的照片,不過那若不是別人趁我不注意偷拍的傑作,就是我與心裡想要躲開相機的念頭極力對抗的辛苦結果。



開始寫部落格以後,部落格這個媒介的潛力讓我驚豔。興奮之餘,我也拿起相機,想要嘗試文字之外其他媒介的可能性。心裡一旦有了想要拍照的念頭,不知不覺地眼睛就會往以往不曾留意的地方看,再拿起相機實驗看看將這些風景裝入相框裡會變成什麼模樣。拍著拍著,發現自己只會拍下列幾種照片,完全沒有實踐當初要「開發影像媒介可能性」的企圖:

一、像觀光客一樣,拍「到此一遊」的紀念照片。
二、像新聞記者一樣,拍「有圖為證」的寫實照片。
三、像攝影社社員一樣,拍「美麗」的人物或風景照片。

我也發現,有三種攝影我是完全不會碰的:

一、需要昂貴設備的特殊攝影,例如婚紗攝影、商業攝影、生態攝影。原因:沒有錢也沒有技術。
二、需要長期耐心等候,而且往往「做到流汗又被嫌到留涎」的狗仔攝影。原因:我沒有時間、精力與膽量去嘗試。
三、自拍,當然是敬謝不敏。原因:我照過鏡子了。

因為對無法擺脫攝影常規的自己感到不甘心、不服氣,我於是試著去找一些不會被認為「美麗」的標的,拍下了這兩張照片:

回家將照片下載一看,發現自己拍下的這幾張照片,完全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理由很簡單:我沒有花時間與照片中的人物互動,也對他們的生命一無所知,拍出來的照片自然不好看。這才知道,照片跟文字一樣,若是沒有主題、沒有故事,就不會有生命,也不會有感動人的力量。當然,攝影是需要天分的,例如對空間、構圖的敏感與高度的美感。用圖片說故事,就像用文字說故事一樣,故事要好聽,除了需要精彩的故事之外,也需要高超的說故事技巧,才不會浪費了這個故事。

我對圖像、攝影向來沒什麼天分,幸好我也不會因此而自卑^__^。只是,既然部落格都開張了,我還是希望能利用這個個人空間好好瞭解一下圖片的潛力。不過,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有一個重要問題得先解決:究竟要怎麼作,才能達到一邊盡情玩樂一邊好好攝影的境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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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說明(由上至下):
一、南港茶博物館一景。
二、小電池夏日早晨九點多大太陽底下的剪影(這不算自拍,因為沒有臉)。
三、天文教育館的機器滾動球裝置。
四、月娘在夜市買的可愛動物筆袋。
五、受雇於園藝公司的工人。為一些著名景點澆水、清理垃圾、更換植被是他們的工作,日薪八百元。
六、捷運站裡彈奏手風琴的賣藝人。

因為技術不佳,若將照片以大尺寸示人,鐵定通不過檢驗,所以就以小照片混過去啦......

2007年9月8日 星期六

音樂健身房:游泳時適合聽什麼音樂?

最近這幾個月,為了強化體力,也為了對抗三不五時就要發作的感冒,我決心去學游泳。比較常跟我接觸的朋友都知道,我學游泳學得非常起勁,而且還逢人就大力鼓吹游泳的好處(是說我傳福音都沒這麼熱心:P)。一定是我表現得太過激情了,一位長輩問我:「學游泳是你的人生大事嗎?」牛奶恩師也忍不住對我說:「怎麼,游泳變成你的嗎啡啦?」

仔細想一想,學游泳還真的是我的人生大事,而且這件大事還「大條」到值得我幫它配上音樂的程度呢。這一定要好好解釋一下,順便再宣傳一次游泳的好處:D。

講到游泳,我跟很多台灣人一樣,知道游泳是很好的運動,夏天喜歡玩水,對按摩浴缸這種奢侈享受也會流口水,但是對於學游泳這件事,卻始終抱持著「謝謝再聯絡」的態度。中學時代的體育課,我總是在游泳測驗前幾天就開始祈禱測驗當天來場大雨、刮個颱風,這樣在室外游泳池進行的游泳課就會被取消。不幸的是,老天從來都沒有如我的願。還好體育老師都明白學生們的窘境,也知道為難學生沒什麼意思,所以所謂的「考試」就是在水中憋氣打水二十五公尺就了事,考試以後,什麼都沒改變,旱鴨子仍然是旱鴨子。簡而言之,沒學游泳之前,「喜歡玩水但又恐水」一句話,就可以總結我跟水之間的全部關係。不過,說真的,如果有人能在中學時代那種沒機會練習、一上游泳課就會把小小的二十五公尺室外游泳池塞滿的游泳課學會游泳,那個人一定是天才。

十年前,為了鍛鍊自己虛弱的體能,不是天才的我痛下決心,找了一個體育系學生教我學游泳。決定是做了,但我的恐水情結仍然嚴重,一想到學游泳免不了要把頭整個浸沒在水裡,我的脊椎就陣陣發涼。為了克服自己的恐水症,我還事先在家裡利用浴缸、臉盆偷偷地做悶氣的練習。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下水時「視死如歸」的悲壯心情,以及自己為自己默默配上的「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旁白。下了水以後,我也是盡可能東摸西摸、跟教練東扯西扯,儘管泡在水裡不動就會冷,我還是寧可發抖也不想把頭悶到水裡去。

一般而言,學游泳都從自由式學起,學習的步驟則是悶氣、漂浮、打水、划手加打水,最後則是最困難的換氣。我一路緊張兮兮,忍耐著撐完六次課,終於在第七次上課時開始學換氣了,教練從此以後卻落跑不見。難道是嫌打工薪水太低嗎?我很生氣,但也決定豁出去了:既然都學到這個地步了,就算沒有教練指導,我也要把換氣學起來。於是我懷著比第一次泡游泳池時更悲壯的心情,一次又一次地忍受著因為換不到氣所帶來的好像要溺水般的恐懼感以及嗆水、鼻子進水的不適感,一個人努力地埋頭練習(真的是埋頭),終於在第三次練習時學會了換氣。

可是,我學會換氣以後才發現,原來自由式的挑戰,現在才開始。可能是我體力太差,也可能是我姿勢不對因此在水中白費力氣,剛開始游自由式時,我常常游不到十公尺就累壞了,心臟激烈鼓動到好像要裂開的地步,只好站起來「哮喘」,速度也非常之慢。理論上自由式是速度最快的一種姿勢,可是天縱英明的我硬是可以把自由式游得比別人的蛙式還慢。當然,常游體力總是會進步,漸漸地我也可以一口氣游完一趟五十公尺,但是游泳對我來說還是一種為了健身而不得不做的運動,我完全沒有享受到游泳的樂趣,我對水的恐懼與排斥也沒有降低。雖然那時我的確沒有感冒過,但是勉強游了一年之後,我終於還是放棄了又慢又累又讓我挫敗不已的自由式。

自從放棄游泳以後,我改以跑步來健身。偶爾有幾次可以游泳的機會,不論地點是台灣的飯店游泳池或北美五大湖之一的密西根湖,我仍然神經質地堅持不把臉埋進水裡。其實我泳裝都換上了,換氣也學過了,即便如此,我還是怕水怕到這種地步,實在有點可笑。於是我給自己下了一個結論:水性不好。反正我從小到大都不是體育特別厲害的人,跑得不快也跳得不高,對於體育課總有莫名的恐懼,游泳學不好,不過是在我不擅長的眾多體育活動中多加一項,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三年前,在密西根寒冷的某一天,我心血來潮跑到學校的health and fitness center去作簡單的體能檢查。Fitness center裡的白人男顧問,體型大概有兩隻我大。在檢查過程中,看他挺著個肥滋滋的大肚子慢悠悠地晃來晃去,實在不太有說服力。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我還是乖乖地讓顧問擺佈,再把得到的數據輸入電腦跑一跑。檢查的結果,還真讓我嚇了好幾跳。原來持續幾年慢跑下來,我已經不知不覺地練就一雙「鐵蘿蔔」了:與同年齡的美國女生比起來,我的腿部肌力強達前百分之四,換言之就是一百名裡面我排第四名,再換言之就是我如果去學跆拳道的話,應該可以靠著我的蘿蔔腿把對手踢得落花流水。哦哦,原來我頗有當母老虎的本錢嘛。但是我完全未經鍛鍊的手臂,就跟雙腳完全相反,肌肉強度大概是一百名裡面的倒數第二名,真正是手無縛雞之力。至於身體的柔軟度也是倒數幾名的糟糕,難怪我總覺得自己好像提早有了五十肩。

這個檢查結果,讓我動了進行跑步以外其他運動的念頭,於是我開始嘗試以前從沒做過的重量訓練、瑜珈與太極拳。我那衰弱的臂力與僵直的身體立刻獲得明顯的改善。但是,更大的收穫,則是因為運動項目的多樣化使運動這件事本身變得有趣了起來:運動不再是為了健康緣故不得不作的枯燥乏味的活動,而是一種既有趣又有益的休閒娛樂。連帶地,以往讓我充滿挫折感的游泳,我又重新躍躍欲試。

不過因為美國物價高昂,學什麼都貴,想再學一次游泳的願望,拖到最近這陣子才有機會實現。這一次,我報名團體的泳訓班,從最基礎的漂浮開始學起。參加泳訓班不但比較省錢,而且也比一對一課程有趣多了。我遇見各式各樣的泳客,根據他們游泳所表現出來的特性,偷偷為他們取各式各樣的綽號,例如大砲、鯊魚、肌肉僵硬男、撒嬌妹。看起來身強體壯的游泳教練們每個都抱怨,他們其實是外強中乾、中看不中用,因為教練們整天泡在水裡,當大家在游泳練習時他們必須從旁指導,根本沒有機會運動,而且憋尿是家常便飯,女生生理期照樣下水也是司空見慣。

游泳中的人際互動更是有趣。教練之間彼此較勁,但也眉來眼去。學員們忙著打水、划水、嗆到水,偶爾從水裡抬起頭來,就會交換幾句簡短的話,例如「好累啊」、「好喘啊」、「好難啊」、「怎麼教練A教的跟教練B不一樣」、「你會換氣我就請你喝珍珠奶茶,大杯的喔」、「為什麼我都學得這麼慢」,等等。但是嚴格說來,這些對話並不是真正的對話,因為問題拋出之後,泳客們通常都不會等對方好好回應,就又自顧自鑽進水裡開始練習了。基本上,泳池中的無厘頭對話,相當具有後現代的風格。

除了觀看泳池百態所帶來的趣味之外,對我而言,學游泳更大的樂趣,還在於游泳帶來的愉悅感與成就感。雖然我還是花了一兩個月的時間克服自己對於把頭埋進水裡的心理障礙,剛開始游泳時也覺得吃力不堪,但也許是因為我長久以來的運動習慣改善了我的平衡感與靈敏度,這次學游泳,居然比從前年輕十歲的我來得更輕鬆、更容易上手。我的自由式有很大的進步,也不太費力地學會了仰式、蛙式,並且朝蝶式進軍。雖然我因為怕蝶式的手部動作會使我成為一個虎背熊腰的肌肉女而沒有積極嘗試,但是相較於十年前我在水裡掙扎的慘狀,現在的我終於可以開始享受與水和諧相處的樂趣,這已經夠快樂了。更讓我雀躍的是,原來運動神經不太好的我,居然也能學會游泳這種高難度的運動。這更讓我相信每個人都擁有巨大的潛能,只要有夠強的動機,在適當的時機下,原先我們自己都不自知的潛能就有機會展露,並且讓我們自己驚豔。

基於以上我與游泳之間種種複雜的恩怨情仇,我決定為四種不同的游泳姿勢找出最搭配的音樂。一般學習游泳都是依照自由式、仰式、蛙式、蝶式的順序進行,不過我的順序稍有不同。

仰式最佳配樂:電影「碧海藍天」(The Big Blue) 主題曲 “The Big Blue Overture”



對我而言,仰式是最好學、游起來最舒服的一種姿勢。只要有勇氣躺在水上就成功了一大半,接下來只要想像自己是一條烤香腸,一邊輕輕地左右晃動一邊在水中前進,大概就沒問題了。我經常在自由式之後游仰式犒賞自己,一邊享受媲美按摩浴缸的SPA,一邊看著映現在游泳池屋頂上的粼粼水光。我經常想,如果游泳池的屋頂不是醜陋的鐵灰色,而是佈滿星星與銀河的星空,那該多棒。若再配上「碧海藍天」中廣闊、深邃又美麗的主題曲,要不了多久我一定就會跟著在我腦海裡追逐嬉戲的海豚們一起睡著。嗯,台灣的各大游泳池,也許可以考慮與天文館合作,嘗試建造星空游泳池的可能性。

蛙式最佳配樂:電音歌仔戲「趕赴大牢急急行」



雖然蛙式因為不必換氣而被公認為簡單易學的泳姿,但我始終覺得,人類模仿青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蛙式的前進靠蛙腳:腳丫子往屁股方向縮,再往外踢出圓弧形夾水前進,這種動作怎麼想都違背人體工學。所以初學者經常屁股一不小心就會露出水面,學員之間也會經常彼此取笑:「剛剛有沒有覺得屁股涼涼的啊?」「喂,我剛剛看到你桃子跑出來了~~」

正因為蛙式奇怪得很可愛,配上這首超有創意的電音歌仔戲「趕赴大牢急急行」最適合了。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編曲者會將這首理應既急切又悲痛的歌曲編得這麼輕快,不過若是暫且撇下歌詞與旋律之間的落差,傳統歌仔戲加電子舞曲這樣突梯有趣的創意組合,倒是很有蛙式的風格,特別是音樂中還加上了水泡的咕嚕咕嚕聲,每次都讓我聯想起自己游蛙式時在水裡咕嚕嚕吐氣的聲音。

蝶式最佳配樂:電影「鵬程千萬里」(The Traveling Birds) 配樂 “The Red Forest”


蝶式原名是Butter Fly,應該可以翻譯為「蝴蝶飛」,其前進的動力靠腰部發動,手部則如蝴蝶飛翔般帶動身體浮出水面換氣。對於身體比較柔軟的女生而言,蝶腰比較容易學,但是動用到手臂與背部肌肉群的蝶手就有點困難了。我嘗試過蝶手,相當吃力,但是當我將雙手從水裡拉出來時,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隻有翅膀的鳥。如果練習蝶手時可以加上這部關於侯鳥遷徙電影的配樂,聽著音樂中一群侯鳥振動翅膀的好聽聲音,我一定可以學得更快。經由蝶式,我們在水中遨遊,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完成了人類一直以來想要展翅高飛上青天的夢想吧。

自由式最佳配樂:電影「舞國英雄」(Strictly Ballroom) 配樂 “Scott and Fran's Paso Doble”



在所有的泳姿中,我跟自由式的關係是最曲折離奇、最纏綿悱惻的了:讓我和游泳分開的是自由式,讓我和游泳破鏡重圓的也是自由式。所以,講了這麼多之後,我想以自由式的最佳配樂來作結束。

為什麼我要把最適合自由式的配樂獎項頒發給電影「舞國英雄」的結束曲 “Scott and Fran's Paso Doble”呢?這部電影故事很簡單:一個標準舞天才的男舞者Scott,不知是因為太天才了所以連自己的舞伴都不能瞭解他,還是因為舞伴受傷,總之他臨時必須再找一個舞伴來參加一個國際級的標準舞比賽。匆促之間,他能找到的舞伴,是沒有自信、不起眼、舞藝平平的醜小鴨Fran。經過一番苦練、磨合之後,Scott激發了Fran的潛力、與Fran培養出絕佳默契,而Fran也在過程中逐漸找到自信,並且隨著舞藝的進步,Fran也變得越來越美麗。故事的結局是原來就很帥的Scott與後來也變美的 Fran這對搭檔大獲全勝,冠軍拿到後兩人的關係當然也從舞伴晉升為情侶。

這首 “Scott and Fran's Paso Doble” ,正是兩人在決賽中使用的配樂。這個快節奏的配樂頗有起承轉合的故事性,很能呼應這對搭檔從一開始誰都不看好到最後苦盡甘來博得眾人喝采的電影情節,它的戲劇性也適合用來表現電影的高潮。

水與我的關係,就像Scott與Fran的關係;而我學游泳的經歷,正像Fran學標準舞的過程。雖然我還是初學者,泳技也還不太好,但重點是:歷經了千辛萬苦之後,我終於獲得水的接納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總有一天,我要在這個基礎上,跟水發展出水乳交融的關係。Scott,你聽好了:Fran可不是好惹的,等著瞧吧!

2007年9月4日 星期二

船與海的練習曲

我的越南語家教阿靜,是個二十歲上下、就讀中文系的文藝美少女。阿靜課餘喜歡讀張愛玲的小說、琦君的散文,也喜歡看浪漫唯美的韓劇以及像臥虎藏龍、神雕俠侶之類「一邊打架一邊談戀愛的電影」。

因為是一對一的家教,課程與教材的安排很彈性。我喜歡讀越南報紙的頭條新聞,可以一邊學越語一邊增進自己對越南社會的理解,例如在越南經濟起飛的同時所發生的重大工程弊案、越南內部要求開放組黨的呼聲,以及越南共產黨鼓勵優秀大學畢業生留在黨內擔任公職的措施等等。但因阿靜對這種政治、社會新聞興趣缺缺,所以我們也穿插一些談情說愛的軟性教材。反正瞭解一下越南式浪漫也不錯。不過,喜歡風花雪月、為賦新詞強說愁的人生階段,還真是跨國家、跨文化的普遍現象啊。

這次上課,阿靜介紹了一則由越南女詩人阮氏春瓊 (1942-1988)所做的現代詩「船與海」。阿靜不知道這首詩的完成年代,但是根據詩人在世的時間,很可能是在越戰期間完成的。據說這首詩是越南中學生必讀的國語教材之一,也有越南歌手將之譜成流行歌曲。我對新詩一向缺乏鑑賞能力,不過我覺得以船與海來比喻戀人之間的互動倒是相當生動,所以就把這首詩的原文記錄如下,並且嘗試進行中文的翻譯。

Thuyền và biển
船與海

Em sẽ kể anh nghe
我會說給你聽
Chuyện con thuyền và biển
一條船與海的故事

Từ ngày nào chẳng biết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
Cánh hải âu, sóng biếc
海鷗的翅膀,碧綠的波浪
Đưa thuyền đi muôn nỏi
帶著船兒到每一個地方
Lòng thuyền nhiều khát vọng
船兒的心裡有許多渴望
Và tình biển bao la
而海深情遼闊
Thuyền đi hoài không mỏi
船兒走也走不倦
Biển vẫn xa…còn xa
海仍然很遠…很遠

Những đêm trăng hiền từ
在那些溫柔的月夜裡
Biển như cô gái nhỏ
海就像小女孩一樣
Thầm thì gửi tam tủ
細語心事
Quanh mạn thuyền sóng vỗ
圍繞著船舷拍打
Cũng có khi vô cớ
有時也無故地
Biển aò ạt xô thuyền
海猛烈地推撞著船
(Vì tình yêu muôn thưỏ
(因為愛情永遠
Có bao giờ đứng yên)
沒有靜止不動的時候)

Chỉ có thuyền mới hiểu
只有船兒才明白
Biển mênh mông nhường nào
海的無限廣闊
Chỉ có biển mới biết
只有海才明白
Thuyền đi đâu về đâu
船兒去了哪裡,回到哪裡

Những ngày không gặp nhau
在那些見不到面的日子
Biển bạc đầu thương nhớ
海因為思念而白了頭
Những ngày không gặp nhau
在那些見不到面的日子
Lòng thuyền đâu—rạn vỡ
船兒心裡疼痛——破裂

Nếu từ giã thuyền rồi
自從船兒別離
Biển chỉ còn sóng gío
海只剩下風浪
Nếu phải cách xa anh
如果要與你遠離
Em chỉ còn bão tố
我只剩下暴風雨

對於以華語為母語的人來說,越南文並不是困難的語言,但我學越南文畢竟也才學了三個月而已,以這麼彆腳的程度要翻譯新詩確實太過勉強。以這首「船與海」來說,我自己就很明白:當中有一些趣味我領略不到,另一些趣味我則翻譯不出來。姑且就拿這首詩的翻譯練習來做為我記錄自己學習歷程的一個開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