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2月25日 星期一

「妳是我的巧克力,我要把妳吃掉。」


說這句話的,是一個今年只有四歲的小帥哥。 照片為證,他真的長得很帥。

小帥哥的父母都是既虔誠又資深的基督徒,兒子的名字自然也有信仰的典故。在這裡,中文的名字就不透露了,我不希望小帥哥長大以後因為覺得小電池阿姨很變態而不理我。不過,英文名字倒是可以講一下,那是Joseph,也就是聖經創世紀中雅各的小兒子約瑟。約瑟容貌英俊、體格健美、既聰明又有智慧,更重要的是,他對神有單純而絕對的信心。雖然青少年時期被哥哥們賣到埃及為奴,卻在三十歲左右就成了法老之下、萬人之上的埃及宰相。

從「約瑟」這個名字,可以想見父母們對這個小帥哥期望有多深。而小約瑟也不辜負父母的期望,打從他出娘胎以來就生得英俊聰明又好人緣,迷倒一堆已婚未婚的阿姨們,當然也包括小電池在內。沒想到,年僅四歲的小約瑟,居然已經能講出「妳是我的巧克力,我要把妳吃掉」這樣的話了。而且,小約瑟講這句話的對象,還是一位熟女阿姨。只是很可惜,那個阿姨不是我。

我一邊遺憾小約瑟從來不曾對小電池阿姨如此甜言蜜語,一邊忍不住想:四歲的幼兒恐怕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因此聽起來反而讓人覺得既聰明很可愛。如果是十四歲青春期的小男生這麼說,我會覺得這個小朋友油嘴滑舌,而且多半不清楚這麼做會導致什麼後果。二十四歲的大男孩來說倒是恰到好處,他們食量大、消化功能好,巧克力吃再多,只要打場球、流個汗,就不會在小腹上留下痕跡。三十四歲還沒進入中年期的男人,若是吃有吃相,也還OK。至於四十四歲以及之後的男人嘛……嗯,在說這句話之前,我想還是要三思一下比較好囉。

話說回來,約瑟小朋友的前途,真的是不可限量,因此小電池阿姨無論如何一定要為約瑟留下一個記錄。大酒家的「奇葩列傳」,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神奇的人物了。

2008年1月24日 星期四

報告

各位親友,大酒家歇業這麼久,實在很不好意思。雖然「大」酒家其實不大,酒客人數也一直不太多,但是歇業這麼久都沒個說明好像也很不應該。現在就來報告一下。

實情是,我很順利地比原訂計畫早一天學完越語,也按照原訂計畫在去年年底回台灣了。回到台灣以後,媽媽桑就變身為北極熊開始進入冬眠……啊,不,不是,是台灣一整個讓我非常、非常感動:我覺得台灣真是太可愛、太值得疼惜了,因此我忙著享受台灣,陶醉得完全忘記部落格了。

還有一件事情:回來第一天開始,幾乎我遇到的每一位親友,都異口同聲地告訴我說,我現在的氣色比去越南之前更好,甚至有人主張越南很適合我,我應該認真考慮在那裡長治久安。我原先準備了一整套落落長的文稿,打算聲淚俱下地向大家描述我在越南是如何地篳路藍縷、胼手胝足(女學者也是會想撒嬌的),這下派不上用場了,反正講了也不會有人相信。

大概是這樣。再過一陣子,我會試著補記一些肥鴨筆記。

2007年12月1日 星期六

肥鴨筆記(五):貓‧打瞌睡的耳‧昏迷不醒的嘴

寫部落格的力氣好像又恢復了。來補記一下這陣子參加會議的心得。

從國中開始學英語以來,我最能掌握的始終是閱讀,其次是寫作。雖然閱讀時要查字典很麻煩、寫作時絞盡腦汁也寫不出半點名堂很痛苦,但至少可以花時間慢慢磨。至於必須能臨場反應的聽力就比較麻煩了,我常常有聽沒有懂;而必須動用到全副腦袋的口語,那更是棘手到令我「皮皮剉」的地步。在我還沒出國留學前,我懂的其實只是英「文」,而不是英「語」。以前曾經聽過一個空中英語教室的廣播廣告,場景是在某家店裡,一個老外店員親切地用英語問候一位台客(台客=台灣來的客人): “Hello, how may I help you?” (之類的吧)這位不幸被問候到的台客支支吾吾地 " ㄟ"了半天之後,只能勉強擠出一句 "Thank you very much!" 就一溜煙地逃之夭夭,背景還有台客先生因為緊張導致心臟劇烈跳動的噗通噗通聲。那完全就是我出國之前的寫照。

現在來到越南學越語,狀況好像也差不多。

本週起,我已經開始高級越語的課程了。但嚴格說來,我只有閱讀能力勉強可以說得上有高級程度,聽力與寫作是中級,口語的話可能只有初級程度。這種聽說讀寫能力之間的落差,平常我是不太感覺得到的。在上越語課時,老師們因為面對外國學生的關係,總是用極大的耐心、非常標準的口音與淺顯易懂的句子來傳道、授業、解惑,就像我在美國的經驗:英文寫作課老師的英文永遠比那些美國大學生滿口 "well, you know" 的英文來得容易懂。至於在外頭跟人家隨便聊天時,可能是因為在越南學越語的外國人非常少,大家對於我一個外國人跑到越南來學越語這件事多半非常appreciate,不管我怎麼胡說八道大家都誇我好棒,還會興致勃勃地要陪我多聊天練習,與我在美國說英文經常緊張兮兮的狀況很不一樣。所以,只有在參加學術性的討論會、研討會時,我才有機會意識到自己耳朵與嘴巴跟不上眼睛的狀況。

在越南兩個月以來,我參加了三次學術討論會。第一次是在一個越南裔美國籍歷史學博士生家中舉辦的非正式討論會,主題是「越南知識階層的情慾問題」;第二次則是一場「儒教在越南」的國際研討會;第三次則是今天早上參加越南朋友阿孝的碩士論文口試,主題是越南特殊的歷史體裁「南史演歌」的研究。 這些會議都很有趣。不過對現在的我來說,有趣的地方比較不是來自會議的主題本身,而是來自對越南學術圈的觀察。

比方說,「越南知識階層的情慾問題」的討論會,主講人是一位大學的女性講師,擁有英國的社會學碩士學位。這位講師跟我看到的一般越南女子很不同,是一個非常都會型的時髦女子、女性主義者,很喜歡英國的社會學家Giddens。那時是十一月上旬,我剛開始上中級越語的時候,Giddens這個名字大概是整場討論會我聽得最懂的單字了。除了Giddens之外,「後現代主義」這種學術術語我比較聽得懂,會後我還特地跑去問一位曾經在敝校旁邊一所排名經常贏過敝校的美國大學留過學的社會學講師:越南在什麼意義上可以算是後現代社會呢?這位煙癮很重的先生丟掉煙蒂大笑說這個問題可難回答了。除了講者之外,與會的人都是三、四十歲上下的越南知識份子以及留學英美的社會學家、人類學家、歷史學家,多半可以用英語跟我流利交談。講者講完之後,一個傢伙開始滔滔不絕了起來,不時聽到他提到在台灣也頗受一些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生擁護的「傅科」名字的越語版法語發音。當然我聽不懂他在講什麼,不過從他充滿鄙夷的語氣聽來,我十分肯定:這位仁兄正在炫耀自己的學識,對講者的論點與方法嗤之以鼻。因為這個場景實在太過熟悉,於是我恍然大悟:啊呀,原來不只台灣的學術界總是文人相輕並且喜歡掉書袋,越南也是一樣;而且不管用什麼語言,聽起來同樣刺耳。我暗自慶幸自己聽不懂他在講什麼,不然我可能會很想拿針線去把他的嘴巴縫起來。

第二天,在「儒教在越南」的研討會中,我又遇到類似的場景。有一個女生在法國留過學,能講一點中文和英文。但是不管我怎麼努力用越語與她交談,她一律以法語的“oui”為開頭回答我,然後用刻意字正腔圓但只有單字沒有句子的中文或英文斷斷續續地作答,就是不跟我說越語讓我練習,讓我差點抓狂。雖然樣本很小,只有兩個人,但我還是忍不住懷疑:越南知識份子是不是比較喜歡用法國情調來炫耀自己的學識、顯出自己的與眾不同呢?不過,這個女生寧可講破碎的英文與中文也不肯講越語的奇怪舉止,也許也顯示了語言之間的權力高下吧。

到了今天阿孝的論文口試,我的越語已經比較好了,三不五時就聽到我學過的字彙,不過那些字彙就像「打擊魔鬼」的電動玩具,一下子這邊冒出一個,還來不及去打它那邊就又冒出另一個了,讓人完全措手不及,當然就不用說要把這些散佈四處的字彙組成有意義的整體了。不過這個論文口試跟我在台灣、美國看到的很不一樣,值得記錄一下。

論文口試的現場有五位教授,在阿孝發表完論文之後,按教授的年紀,從最資深的開始,一位一位到講台上拿著講稿對阿孝的論文表揚讚美一番,再提出一兩個小問題。這就是我能聽懂的極限:知道現在大概是什麼狀況、大家大概在講什麼,至於阿孝的論文主張什麼、回答了什麼問題,我完全不知道。老師們講評結束之後,大家都出去讓老師評分;評分完了之後阿孝的媽媽上台致詞(嗄?連媽媽都出席了?),不斷地感謝諸位老師,還頻頻拭淚,原來阿孝的媽媽、姊姊、小姪子都來到現場了。主角阿孝也上台發表感言,直說自己現在居然已經成為碩士了簡直不敢相信,聽起來很像頒獎典禮的致詞感言。整個口試以阿孝獻花給五位老師、老師們「祝願阿孝家庭幸福健康」作結束。這個論文口試,大概是所有我參加過的論文口試中,最隆重、儀式氣氛最濃厚的一場。

學術性會議這樣參加下來,我的感想是:在研討會中的自己,只有眼睛這個感官還醒著。耳朵嘛總是不聽我使喚地頻頻打瞌睡,只有在聽到幾個好像以前聽過的字時才會突然驚醒過來,但是馬上就又睡著了。至於嘴巴呢,那就更嚴重了,根本就是自顧自地睡個昏天地暗不省人事,不管窘迫的主人怎麼踹它踢它捶它哀求它都沒用。真是,令人髮指。

最後,來講一下貓的事。房東家在一個多月前養了一隻小貓,剛來時小貓被一條短短的繩子綁著,關在小小的籠子裡。現在小貓比較長大了(但還是好小一隻),就不關籠子,養在門外,用一條比較長的繩子綁著。小貓剛來時還好小,整天咪嗚咪嗚地哭個不停,如果我停下來看它,它就會用哀求的眼神望著我,哭得更大聲,讓我很想陪著小貓一起哭。現在小貓大概比較適應了,可是看到人還是咪咪叫個不停,而且可能因為身上有蟲的關係所以常常背靠著牆磨蹭搔癢。我知道貓是喜歡乾淨的動物,但這隻小貓大概是我看過最髒的貓咪了:因為被綁著,活動範圍很有限,它連舔自己的身體幫自己洗澡都不能。房東解釋說他們養貓是用來嚇老鼠的,老鼠只要一聽到貓叫聲就會被嚇跑。我想這是房東用這麼不舒服的方式綁貓咪的理由吧,因為不舒服,貓咪才會叫個不停,老鼠才會被嚇跑。我很懷疑這樣做會有任何成效,但是我已經在河內看過好幾次小貓被綁著的場景了,雖然我也看過一次寵物貓咪,但我猜在越南貓與人的關係八成就是這樣吧:貓對人而言不是寵物,而是功能性的、活的防鼠器。我實在很想在我離開越南那一天偷偷把小貓放走,可是我知道這樣一來房東除了幹譙我之外還會找另外一隻小貓來代替。被幹譙事小,但如果有另一隻小貓因為我而陷入了我當初想改變的光景裡,那我這樣的解救行動到底成就了什麼呢?我陷入了兩難。怎麼辦比較好呢?

啊,對了,解釋一下標題的由來。最近幾次在河內逛書攤,看到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樹第一部作品「挪威的森林」與近期作品「海邊的卡夫卡」的越語版,很是驚訝。我勉強可算是半個村上迷,村上的作品幾乎都拜讀過。我總覺得村上的文學情調是非常都會、非常現代(後現代?)的,而越南目前尚處於由社會主義經濟邁向資本主義經濟的轉型階段,預計2020年成為工業社會,我實在很好奇越南讀者會如何理解村上作品中那種憂鬱、荒涼的氣氛。可能是因為這樣的好奇持續一陣子了,所以不知不覺就東施效顰地下了一個我自認為頗有村上氣氛的標題了。

2007年11月29日 星期四

肥鴨筆記(四):寫部落格的幸福

好像很久沒寫部落格了,久到連自己都要忘記自己開了個部落格這件事。

上次寫部落格是我剛完成初級越語課程時候的事。那之後,我去參加了一場正式會議、一場非正式討論會,認識了一些人,有機會應該來補記一下;心情起起伏伏了幾次;生了一場病,病了一個多禮拜,直到昨天才完全恢復。還好,這些都沒有影響到我越語課程的進行。我能這麼順利,只能說是神的恩典,祂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地恩待我。不過,部落格當然也只好任它荒廢了。

昨天,我考完了中級越語的考試,正式完成中級越語的課程。很高興,想著回家來寫寫好久沒寫的部落格吧,我有好多事想說。但大概是因為考試時太過專心作答的關係吧,回家之後我啥事都不能作,連部落格都沒辦法寫,只能作一件我很久很久沒作的奢侈事:整個人攤在電腦前,上網閒逛。

然後覺得:能在自己的部落格中,目中無人地胡說八道、放言高論,真是一種幸福。

今天起,我開始上高級越語的課程,預計聖誕節當天完成,然後二十八號回台灣。這樣的安排,時間很趕,但我決定放手一搏試試看。我已經計畫好了:聖誕節當天考完試之後,我無論如何一定要到河內大教堂去望彌撒。希望到時候我能在教堂裡狂喜大笑,而不是痛哭流涕。

也希望我能找到時間多寫寫部落格。

PS:這篇文章大概是我開始寫部落格以來所貼過最短的一篇文章吧。

2007年11月6日 星期二

肥鴨筆記(三):值得高興的一天

在越南已經待了將近一個半月了。經過了六十小時密集的越語課程之後,我今天終於正式完成了初級越語的全部課程,並且考過語言能力考試了。雖然還不知道考試結果如何,但類似的考試我已經在完成初級越語(上)時考過一次了,這次考初級越語(下),覺得還滿簡單的,要考及格應該是沒什麼問題才對。考完試之後,我差不多是一路微笑著回家的。因為,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我可以小小放個假、寫寫部落格,不必跟一大堆單字、文章奮鬥。更重要的是,從明天起,我就可以往中級越語邁進了。阿黎老師說,按照我的速度,我應該可以在一到一個半月的時間內完成中級越語的課程。今天真是意義重大的一天。如果找得到香檳的話,我一定要替自己開一瓶香檳舉杯慶賀一番。

回顧這學初級越語的六十個小時,真是只能用「血淚交織」來形容。剛開始上初級越語(上)時,我每天都充滿幹勁,一心一意想以最快的速度學好越語,而我果然也學得很快:阿黎告訴我,初級班的學生一般要花六到十二小時的時間學完一課,我卻以每課三小時的速度完成初級越語(上),並且以同樣的速度繼續初級越語(下)。不過,這樣的速度很快地就耗去了我的幹勁。三個禮拜以後,孤單與想家的情緒開始一點一滴地侵蝕我的幹勁。雖然我很清楚在純越語的環境中學習越語的效果是最好的,即使在美國留學時也沒有這樣純粹的英語環境,但我仍然漸漸對每天都得說越語、聽越語、學越語的生活感到疲憊,並且開始強烈地想念起中文:我好想好想跟人說中文、好想好想聽人說中文唱中文歌、好想好想讀中文書。於是,每週固定兩次到能講中文的阿莊家,跟阿莊學越語,跟她的先生、小孩、小姑一起吃飯,成了我一成不變的生活中最大的期待。雖然多半時候阿莊全家仍然好意地要我吃飯配越語,但是聽阿莊用悅耳的聲音講著比許多台灣人還要流利、文雅的中文,對我而言仍然是不可或缺的休息。

一個月前,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向阿莊借中文書。當時阿莊手邊只有三本B5尺寸、越南出版的簡體字漢語教學雜誌,印刷與紙質都很粗糙,內容也很貧乏。阿莊很抱歉地請我先「將就一下」,我卻像久旱逢甘霖一樣,珍貴地把這三本輕薄短小的雜誌捧回家,在上廁所時就拿來翻閱,覺得自己好像回到懵懂無知的小學時代,抓到什麼就讀什麼,只要有字就行,連廣告、傳單、產品包裝、廢紙上的字也囫圇吞棗地讀下去,完全顧不得內容與題材的好壞。若以食物來打比方,久無機會使用中文的我就像是遭遇飢荒的難民,而那三本雜誌則是救災單位發給我的賑災速食麵。雖然沒什麼營養,但至少可以止飢,讓我不至於因為「中文不足」而活活餓死。

靠著這三本漢語雜誌充飢兩週後,我終於等到像樣的一頓正餐了:阿莊從娘家拿了一本天下出版社翻譯出版的英國兒童讀物「最好的朋友」給我。一翻開它,我就知道這是一本很好看的書。於是,我拿著書爬到床上,找到最舒服的姿勢坐好,然後,懷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心情,我刻意放慢我平常的閱讀速度,細細地咀嚼書中的每個字句。那是雙重的享受:我一邊沈浸在讀好書的樂趣中,一邊也感受到接觸中文所帶來的莫大安慰。當我把書看完時,我掉下了眼淚。這本書就像一瓶保力達B,為我學習越語的過程加添燃料。每當我對學越語感到排斥時,我就拿起「最好的朋友」來讀個一兩頁,然後再繼續努力。

當然,只靠一瓶保力達B是絕對不夠的,儘管這瓶保力達B已經是強效型的保力達B了。這兩週以來,我的心情又開始走下坡。並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但我對於自己每天所接觸到的越南人事物,甚至是氣味與食物,都感到極端地厭倦,整天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受夠了,我要回家」。甚至在坐著摩托計程車xe ôm到阿莊家的路上時,因為情緒太過低落,儘管我拼命告訴自己不可以哭、不可以讓阿莊他們擔心,我還是忍不住濕了眼眶。也許阿莊也看出我的疲憊,於是建議我到中、越邊境的Sapa散散心。阿莊的先生阿德是「有力人士」:他的父親是越南現任駐瑞典大使,在瑞典之前則是駐荷蘭、挪威大使;阿德自己則從事旅遊業,專門作中東旅客的生意。說阿德是我第一個認識的外交官子弟,一點也不誇張。總之,阿德很熱心地幫我安排好所有行程,甚至還為我安排了免費的導遊,「你可以跟他練習講越語」(我的臉上頓時出現三條粗黑線...) ,我只要人去就好。

Sapa是越南的旅遊勝地之一,接鄰雲南省的河口市,境內有少數民族如蒙族(Mung)與苗族,以梯田風光、涼爽的氣候以及少數民族的刺繡聞名,自法國殖民時代起就是越南的避暑聖地。我向所有我認識的越南人打聽的結果,大家都告訴我Sapa非常美,值得一去。甚至台灣人也大力推薦Sapa。於是我特地向老師請了一天假,在上週四晚上從河內搭夜車往Sapa出發,期待著這趟三天的旅程能成為我的另一瓶、甚至是一整打強效型保力達B。

可是我失望了。也許是之前聽了太多太高的評價,我覺得Sapa的景色並不如我想像中的美麗。而且季節也不對,梯田已經收割,只剩光禿禿的黃土。更慘的是,Sapa整天都是陰雨濛濛的天氣,路面泥濘不堪,霧氣很重,我又沒有防水的走路鞋,只好忍著濕漉漉的雙腳走路,兩天就換了八雙襪子。更讓我難受的是當地少數民族的生活條件:雖然Sapa的觀光業相當發達,我住的旅館比河內同等級的旅館更新、更乾淨、更寬敞,但是少數民族的生活顯然沒有因此而獲得改善。開旅館、餐廳、紀念品專賣店賺觀光客錢的,不是少數民族,而是一般的越南人,也就是佔越南人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京族。大部分少數民族的身材比我在河內看到的越南人更矮小,男人的平均身高大概不到155公分,女人的平均身高則不到130公分。在路邊,經常看到七八歲的小孩面黃肌瘦、拖著兩條鼻涕,還背著初生不久的新生兒;婦女們則指甲裡滿是污泥,只穿拖鞋的雙腳因為寒冷的天氣而紅腫不堪。只要我對他們販賣的東西表現出一點點興趣,他們就會一路纏著我到底,直到我投降向他們買東西為止。導遊甚至說,少數民族曾經以種植鴉片為經濟來源,直到十年前才被越南政府全面禁絕,但他們的健康也被鴉片搞壞了。我的越語很有限,沒辦法問得更詳細,但光是這些資訊已經讓我夠難過了。原本預定週日晚上搭夜車回河內的,雖然對特地為我安排這趟行程的阿莊、阿德感到萬分抱歉,我還是在週六就迫不及待地從Sapa逃走了。

離開Sapa抵達火車站的時間是傍晚五點半,離往河內的火車出發還有三個半小時的時間。阿德公司的人說這個城鎮叫老街,從老街火車站搭xe ôm,五分鐘就到中越邊境,建議我去那裡繞一繞殺殺時間。還好老街沒有下雨,我決定去邊境看看。在邊境那裡,越南老街與中國河口隔著一條河相望,我想著:河對岸就是那個與我關係密切但我還沒有機會去過的國家,我在越南這邊只能看著「中國河口」幾個大字卻不得其門而入。之後,一看就知道我不是越南人的xe ôm又充當導遊(當然這次不是免費的),帶我到附近的名勝古蹟參觀。其中有一座「聖陳祠」,據xe ôm與祠堂管理員說,那是越南陳朝的君王在老街擊退來犯的中國軍隊之後建立的,祠內最醒目的就是入口「國泰民安」四個斗大的字。奇怪的是,雖然因為天色已晚的關係,眾名勝古蹟不是關門了就是什麼也看不到,我原本沮喪的心情卻在中越邊境這裡慢慢地好了起來。昨天早上回到河內以後,我又有力氣複習越語,直到今天考試前,心情都相當平靜,考完試之後更是心情大好,好到想要吹口哨。

原本想寫「值得高興的一天」,可是這樣寫下來,好像不怎麼令人高興的事也不少。也許這樣沒什麼理由、像洗三溫暖一樣起起伏伏的心情,本來就是做田野的人經常要面對的狀態吧。如果時時刻刻都是活力充沛、精力旺盛,反而很奇怪也說不定。只要我這次的幹勁可以比上次維持得更久,那就是另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了。

2007年10月23日 星期二

肥鴨筆記(二):買胸罩的田野觀察

今天很想家。來越南快一個月了,這麼想家還是第一次。為了讓自己可以繼續在這裡奮鬥下去,複習完今天的上課進度、做完功課之後,決定來胡說八道一番,看看會不會好過一點。

說什麼呢?女學者做研究之餘,也需要各種各樣的生活用品,包括胸罩在內。所以就來說說昨天跑到河內市中心一家高級百貨公司「場錢廣場」(Tràng tiền Plaza)買胸罩的經驗好了。

那一家百貨公司,是我去年跟著一團台灣學者與學生頭一次來河內時發現的。因為位置方便、貨色齊全,同樣的東西相對於其他國家而言價錢又比較便宜,不少外國觀光客喜歡跑到那裡去買一些中高檔的名牌貨,例如愛迪達。去年我和三個台灣女生跑到那裡亂逛時,發現那裡的黛安芬胸罩非常便宜,在台灣定價一件一千五百元左右的胸罩,在這裡大約只要三百元。不用說,我們當然是非常興奮,準備立刻大開殺戒買一堆回台灣穿。

可是,我們立刻就發現了幾件不幸的事實。

首先是,這個黛安芬專櫃賣的胸罩非常「迷你」:罩杯尺寸只有A和B兩種,下圍尺寸則只有70、75、80、85公分四種。屬於平胸一族的我原本並沒有留意到尺寸的問題,高高興興地找了幾件就要去試穿時,卻聽到同行三個比我豐滿許多的女生在翻遍所有胸罩之後大聲哀嚎:「只有A罩杯和B罩杯!沒有我們可以穿的尺寸!」然後才發現,啊,真的只有這兩種耶。跑到其他專櫃品牌去看,也一樣只有A和B罩杯兩種尺寸。

仔細想想,其實也不無道理。以我在河內看到的越南人來說,不論男女,大部分身材都很細瘦,個子也不高。我手中沒有統計數據,只能靠目測與打聽,我想越南男性的平均身高是不到170公分的,甚至在165公分以下也不無可能;至於女性的平均身高可能不到155公分。在國民普遍身材這麼苗條的國家販賣B罩杯以上尺寸的胸罩,恐怕也會滯銷吧。而且,雖然胸罩已經被台灣的女性同胞們認為是必備的日常生活用品,但胸罩原本也是舶來品,別說阿媽們不會穿什麼勞什子的胸罩,媽媽那一代的女性說不定也是花了一段時間學習才有辦法穿上胸罩的。不曉得這西洋玩意兒是什麼時候才開始出現在越南女性的生活中的。

說來有點好笑,由於我在大家身材都豐滿異常的美國居住的那幾年中,經常買不到尺寸適合的胸罩,所以,在越南買胸罩,讓我生平頭一次有了為自己的平胸「揚眉吐氣」的感受。於是,我就在同伴羨慕的眼光之下,驕傲地走進試衣間去試穿胸罩。

不過,我也沒有得意太久。逛百貨公司那天,已經接近我們河內之旅的尾聲,大家身上的越南盾現金已經花得差不多了。在美國住慣了的我,試穿之後,理所當然地就掏出信用卡要付帳,然後才發現第二個不幸的事實:儘管這家百貨公司已經是河內相當高檔的百貨公司了,他們還是不接受信用卡。當下,買不到胸罩的三位女生,立刻再度齊聲哀嚎:「啊?信用卡不能用?!這是什麼國家呀!!」

同團的越南朋友曾經說過,如果沒有現金了,可以找自動提款機使用信用卡來領現金,只是要損失一點手續費。不過,即使損失了手續費,在越南買胸罩還是遠比在台灣買划算,所以我放下手中的胸罩,跑到鄰近的ATM去領錢,這才解決了現金不足的窘境。當時我心裡想著:我真是被美國的物質生活給寵壞了,才會以為信用卡是到處可通用的貨幣工具。我根本忘了越南是社會主義國家,進入資本主義世界也不過二十年,金融體系與資本市場都還在建立中,別說信用卡,人家有自動提款機給我領錢,我就該為這樣的轉變予以掌聲鼓勵了。

因為去年在那裡買胸罩的經驗讓我印象非常深刻,我這次來越南的第一天就再度造訪這家百貨公司,還在那裡偷拍了員工午睡的畫面。昨天週日,因為要到市中心的大教堂望彌撒之後再走路到附近的書店街去買書,當我路過那家百貨公司時,我又想起了那裡的黛安芬專櫃,於是我又跑進去,想比較看看今年的黛安芬胸罩和去年的是不是仍然一樣。結果是,信用卡還是不能用,胸罩本身的樣式也沒什麼太大的不同,A罩杯和B罩杯仍然是王道,但是這次我也看到C罩杯了。當然數量非常稀少,款式也只有一種,整個專櫃的幾百件胸罩中,大概只有五件C罩杯的胸罩吧。

跟C罩杯胸罩的出現比較起來,比較令我驚訝的是,去年還是一件三百元的黛安芬胸罩,今年居然已經整整飆漲了一倍了。 就算三百元的價格已經維持很久了,一口氣就漲一倍的漲幅仍然相當驚人。

之前我曾聽房東、越南朋友半開玩笑地說過,越南的工資分為「檯面上」與「檯面下」兩種。若由檯面上的收入來看,大家的收入是差不多低的:不管是公務員、工程師或是壽司店店員,一樣都賺一小時十塊台幣的工資,換算起來月薪大約是台幣三千元左右。我認識的越南朋友都嫌這樣的薪水太低,並且告訴我大家都會想辦法賺under table money。我現在還不是那麼確定,只是我在猜:在越南,也許檯面下收入的多寡,才是決定收入差異的關鍵因素,而關係越好的人越有辦法賺取更多的檯面下收入。不過,若以檯面上收入來看,台幣六百元等於是一個越南大學教師月薪的五分之一,胸罩賣這種價錢不是普通的昂貴,而這種漲幅也不是普通的恐怖,不曉得這算不算得上越南經濟快速發展的表現。什麼時候河內的胸罩價格會漲到與台灣同步,值得觀察。

好,胡說八道完畢了。希望明天一覺醒來,小電池可以活力滿滿地重新出發。對了,有一件奇怪的事要秉告親朋好友:這陣子我雖然仍然可以在部落格上貼新文章,但卻常常不能進入部落格的畫面中,所以也沒辦法回應大家的留言了。在此向留言鼓勵我的朋友說抱歉囉。

2007年10月20日 星期六

肥鴨筆記(一):消化不良

上次貼出「我是肥鴨」之後不久,我與朋友阿慧為了從越南買書回台灣的事有一些email上的聯繫。阿慧在交代公事完之後說,我的「肥鴨筆記」「笑中帶淚」,祝福我在這裡凡事都能順利進行,並能拿到語言能力的證明,好在自己的學歷上多添加一項專長。

阿慧的祝福讓我很感動,而她發明的「肥鴨筆記」這個詞更是可愛。所以,阿慧,不好意思哦,我就借用一下你創造出來的詞彙了,多謝啊!

不過,說真的,到越南三個禮拜以來,與其說我是笑中帶淚、苦中作樂或是很勇敢,不如說我是一隻消化不良的肥鴨可能更貼切。並不是說這樣的日子不辛苦,而是我好像根本沒有心力去咀嚼、甚至去發現自己現在是一個人隻身在異鄉的心情與感受。

這三週以來我每天的生活是這樣的。每週一到每週五,早上固定在六到七點之間被摩托車狂鳴不止的喇叭聲(河內的交通狀況真是極端恐怖)、住家附近的菜市場販賣吆喝聲、小學廣播與學生上學的聲音,以及人們各種活動所製造出來的各種聲音給吵醒。賴床、睡回籠覺睡到九點(因為實在睡不飽)之後起床,早餐是越南好喝的牛奶配價廉物美的瑞士捲。九點半開始讀法語童書「小王子」,查字典、背動詞變化,大概到十一點才能讀完一頁。十一點左右複習一下越語,十一點四十五分吃午餐。吃完午餐之後整理一下,十二點半搭摩托計程車xe ôm到學校去上三個小時的越語課。下課之後搭同一個xe ôm回家,回家之後吃越南好吃的優酪乳休息一下之後開始複習當天的課程內容。七點跟房東全家一起吃晚飯,吃完晚飯繼續回房間用功:把該複習的複習完畢之後,就做練習題。等我把當天的課程內容全部複習過一遍時,大概已經十一點了。在書面的教材之外,我盡可能利用機會跟我遇到的每個越南人講越語:吃飯時跟房東聊天,搭xe ôm時跟xe ôm聊天,買東西時跟小販聊天,等吃飯時也盯著電視不放好多多練習聽力。從本週起,我也拜託中文很好的阿莊每週五早上陪我一起讀越語的二手文獻,我好一邊練習高級越語一邊收集資料。估算起來,我平均每天花八小時在語言學習上,每天學到的新單字至少有上百個。除了學習語言之外,我也找機會認識研究單位與學者,建立研究所需要的網路。當然,我也將自己「好奇寶寶」的天性發揮到淋漓盡致,無時無刻不想認識不同的越南人或其他在越南的外國人、無時無刻不像海綿一樣吸收各種各樣的資訊。

這樣拼命地學習吸收,生活當然很充實,但是這種充實法我還是生平頭一遭。每天到了晚上六點半左右,我就覺得自己腦袋要爆炸,然後可能因為血糖不足的關係,雙手還會不聽指揮地微微顫抖。吃晚飯是我重要的充電時間:我不只肚子被餵飽,精神上也因為跟房東聊天而比較放鬆,也有力氣於晚上接下來的功課。到終於可以睡覺的時候,小電池已經徹底沒電。求學階段沒有補習經驗的我,現在終於可以理解為什麼要把補習教育稱之為「填鴨教育」了。現在的自己,與一隻不斷往肚裡塞進各種食材的鴨子,完全沒什麼兩樣。

值得高興的是,我的努力好像有一些成效。剛來越南時,雖然已經在台灣學了三個月的越語,但因為阿靜和另一位家教阿俊的中文都太好,我根本懶得跟他們練習閱讀以外的其他能力,結果我連一句完整的越語都講不出來,也幾乎完全聽不懂人家在講什麼。但是經過三個禮拜的課程,我漸漸地能聽懂一點點越語,也能用現學現賣的越語跟朋友開玩笑,甚至鬥嘴。 有一次,我甚至讓房東女兒的男朋友笑到噴飯——沒有錯,就是噴飯:他把口中的飯粒噴灑到餐桌上與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的飯碗裡。我見識過那種搞笑到可以讓人噴飯的人,知道自己完全沒有那種高超的搞笑功力,那個傢伙會狂笑成那樣,八成是文化差異的緣故,因為我根本就不記得自己講了什麼好笑的話啊。

另外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是,雖然睡眠品質變得比較差,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活很充實的關係,喜歡睡覺的我大致上每天精神都很好,完全沒有睡眠不足的問題。下午上課時也從不會想打瞌睡。

不過,生活雖然充實,但是我每天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實在太多太多了,多過於我能負荷的地步。我一方面覺得每天都有太多想寫的事情,但同時又覺得多到不知從何寫起。原本我寫部落格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為自己在越南的田野工作留下一些記錄。所以,當初來越南時,我期許自己在部落格上貼出來的文章,不只是我對越南的印象,最好還有我對越南的理解。但是,經過三個禮拜之後,我對自己的不切實際終於大澈大悟了:現在這樣消化不良的我,光是要接收、理解新的資訊,就已經得動員全部的感官、耗去全部的腦力了,怎麼可能再有多餘的心力與時間去整理自己所接受到的資訊呢?我實在太過天真也太過心急了。

今天我終於接受自己能力有限的事實,不再痴人說夢,決定把原來的期望向下調整。既然我現在正在消化不良,而且看來這個消化不良的狀態恐怕還要持續好一陣子,那就乾脆寫個「肥鴨筆記」,把部落格當成是解除自己消化不良的胃腸藥吧。反正,經過一段時日之後,觀點自然會形成;為自己長出觀點的過程留下記錄,其實也是很有趣的。

看來,我果然天生是走陽光路線的啊。陽光成這樣,連我自己都快要受不了了,哈哈。